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2.
萧景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摆在什么位置的。
生母早逝,养在皇后膝下——不说他母妃位分不高,就算高了,那又如何?终究是养在别人的身边,当别人的儿子。
倒不是说皇后有什么不好,视如己出,她既没有孩子,又是个端肃性子,自然说到做到。萧景桓这么些年,也很感激她,孝顺都是真心实意的,从小听话懂事,大了进退有度、行事规矩讲分寸,很让人省心。二三十年,母子两个从来不急赤白脸,没争过没吵过,都很尽本分。
却也不过是本分。
有些事情,不知道就算了,一旦知道了,就永远抹不开、抹不平。毕竟又不是假的,怎么好告诉自己,不必太当一回事。纵然自己不记着,也还有别人帮你记着。
所以他在别的兄弟都抓着母亲的衣摆撒娇的年纪,已经学会恭恭敬敬给皇后请安,学会察言观色,努力讨父亲喜欢。后来上下都夸他,说誉王敏而见机、幼素聪哲,他挂上一副刚好的笑容,道谢,谦让,哄得人满面春风,心底却漠然。他也想和老六一样仁懦柔善,像萧景琰一样耿直倔强,是不太讨喜,好在不用一天到晚对着这些人笑。
生气了发发脾气,害怕了缩在母亲怀中,真的做错事,被狠狠教训一顿,比如林殊,气得晋阳长公主满园子地追着揍,依然嘻嘻哈哈,往太奶奶身后一躲,不怕天高不知地厚。不像他,惶惶然不知所措地站在皇后跟前,巧言善辩、满腹理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讲完道理,认完错,大家和和气气,客客套套,也就过了。
都不是无所顾虑、或刻薄狠心的人。
可越顾虑,越想不添麻烦,越是生疏。别人家亲生母子,该不像他们一样吧?或许连寻常人家他们这样的,也要好上许多,毕竟他父亲是个皇帝,而皇后是皇后,他只是个抱养的孩子。
就算萧景琰,母亲位分和他生母一样,却也过得比他快乐许多。兄弟有萧景禹,朋友有林殊,即使不教父皇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宫墙里,还有几个人,可以这样笑?毫不掩饰的,飞扬跳脱的,快乐像水一样溢出来,回荡在每间屋檐下。明明大家都差不多,他怎么就能这样开心?不必谨小慎微,不必好学乖巧,只需随心顺意,做他自己。
知道梅长苏其实是靖王的人那天,萧景桓恼怒得眼珠子都发红,为什么凭什么他就这样命好!小时候是萧景禹林殊,现在是梅长苏!
他又想起萧景宣,被他斗败了的哥哥,他要是也知道,会不会大笑,笑话他,枉费了许多心机,到头来,还是萧景琰。
这本是他们兄弟五个才知道的事情,别的人怎么也猜不到。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同一个多疑善忌的父亲,才有同一位出色至极的兄长,才是真真正正、骨血相连的亲兄弟。
那是什么秘密呢?那几乎算不得一个秘密,无伤大雅、无关利害,不过是——
他们几个,仰望着萧景禹,嫉妒却都给了萧景琰。
当他冷着脸在宴会上一言不发的时候,当林殊拉着他跑向萧景禹的时候,当他和林殊吵得打起来、两个人都灰头土脸,却又相互看看、泯然一笑和好如初的时候,他们笑脸迎人,他们孤孤单单,他们是父亲无关紧要的儿子。
老人家的话说,小儿子从来都要受宠一些。
可萧景琰从来不受宠,自从祁王身死、林家覆灭之后,更是孤僻冷清,偌大一个皇宫,除了他母亲,连个愿意主动和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但萧景琰命好。
比他好得多。
连逼宫护驾这种凶险万分事情,都能顺顺利利的做完、做成。
萧景桓纵有再多不甘心,还能怎么样呢?
他求父亲,请罪,再请罪,鬼迷心窍,一时头脑发热,妄想挣条活路。
可萧景禹是不是真的谋逆另说,他千真万确调了兵,封了行宫,做了不可饶恕的叛逆之事。
如今他要死了,倒也不是很意外的事情。
皇帝给他递了消息,皇后安好,言家也没怎么样。
萧景桓想,那就最好。
他不是一点不念情分、不为别人想的人,然而从来也没谁真的为他想过。妻子应该是的,可惜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皇后呢?她该是对他很好,很为他着想的了。
只是就像某一天夜里,很小的时候,他刚刚换了睡的地方。她来看他,掖好被角,萧景桓却从梦中惊醒,慌张警惕地望着她。
相顾无言,便再也没有日后。
到今天,穷途末路,生死分明,终于能磊落地望一望自己,却忽然想起她曾竭力给予他的如母亲一般的爱意;想起萧景禹握着他的手、向别人说这是我弟弟,聪明得很,四岁就能自己看安徒生童话;想起萧景宣躲在某个宴会上的窗帘后面,和他一起分着吃完的巧克力蛋糕;想起萧景琰手足无措地指着哇哇大哭的林殊,求救一样喊哥哥、哥哥……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下辈子,不要在这个家里,再做个好儿子、好兄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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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节大概就有正面描写了……就是这样视角换来换去的大家看殊琰(x
来源:云麓十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