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3.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整个人都糊糊涂涂的，在椅子里躺着一时片刻就能睡过去，不一会儿又突然惊醒，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来。

太皇太后是很有些岁数了，期颐之年的老太太，即便保养得当看不出年岁，内里却骗不了人。这样年纪的老人家，最爱儿孙绕膝欢聚一堂，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热热闹闹，说不出的快活。然而她在宫墙之中，一晃许多年，从太子妃，到皇后，又成了太后，最后是太皇太后。养尊处优是真的，寂寞却也不假。

所以格外疼这些小辈，格外喜欢这些孩子们里最能闹腾的林殊。

景禹自然是最好的，没让人操过心，懂事得很。不过太懂事了也有坏处，难得亲近，也不知怎么关心。话不用多说，他就什么都知道，有时未免没趣。

其实小孩子，活泼一点，开朗好动，偶尔犯点小错，说些痴痴可笑的话，大人嘴上说说，心里也并不见得多生气，反而觉得可爱。

林殊就是这样的孩子，眼睛亮亮的朝谁一望，心立刻软了一半，天生招人疼。

性子略略骄傲，要强，还有点任性。高兴的时候黄连都说成天底下最甜的东西，生气了景琰也不理，是混蛋一个。又聪明得紧，无论什么一学就会，机灵得像她从前养过的小哈巴狗，平时调皮捣蛋，其实最贴心不过。若是笑起来呢，小太阳一样，叫人想把他抱在怀里亲一亲。

说得白一点，这家里，有谁会不喜欢林殊？言皇后和越贵妃这样的，也要羡慕，为什么自己没有个林殊一样的儿子。

长辈们疼爱万分自不必多言，难得兄弟姊妹们也都融洽，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少，关系都不错。

但所有人里，他和萧景琰感情最好。

也让大家啧啧称奇，这么大相径庭的两个性子，怎么从小就在一块儿不分你我的玩儿着。

哪里能说得清呢？

或许是因为母亲们关系好，说话时老把他俩放在一个摇篮里，真正生下来就认识；又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大人们总说自己去玩儿吧，看好弟弟，不要乱跑当心受伤，却从来只有萧景琰牢牢拽住林殊，跟着跟着，不让他到处窜，被狠狠咬了也不松开手。

这世上的事，多难以预料，又怎么可以一一讲清楚、道明白。是如此，便是如此。

林殊十七年都跟萧景琰一起长大，理所当然，要和萧景琰感情深。

太皇太后年纪更大了，人也更糊涂了，却还记得许多林殊小时候和萧景琰的事，好气的好笑的，都有趣得很。

像是有一回，他俩牵着手又不知钻去了哪里玩，走的时候干干净净兴致勃勃，回来时却一身的土，两只小花猫一样，慌慌张张吓坏了。小殊一见到静嫔就扑过去抱着她哭，说再也不乱跑啦，景琰是个大笨蛋，景琰会不会有事，哭了半天才想来找景琰。

那时晋阳看他哭得伤心，也吓住了，紧张地拉着景琰到处看，问发生了什么事，景琰也只说被咬了一下，不疼，没有大碍。然后就不吭声了，自己乖乖在旁边坐着。那边等小殊不哭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景琰被蛇咬了。骇得一群人霎时间兵荒马乱，急急找来医生。万幸是没毒的，虚惊一场。

这才把两只小花猫弄去洗干净。换了衣服吃过晚饭，晋阳就开始教训小殊。成天到晚瞎淘气，万一景琰真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往常这时候，老太太都是要护着宝贝曾外孙的，但这次实在过了分，太皇太后也不说话了。还是静嫔拉住晋阳，让她不要急，先问问怎么回事，不一定是小殊的错。晋阳就说，平时就是他犯了错，都要强词夺理辩上几句，这次被训了那么久也不吱声，还用问！

后来想想，太皇太后也觉得好笑，每回一出事，景琰就主动出来认错，挨罚。可小殊在他身后眼睛滴溜溜一转，大家就知道这准又是背黑锅了。晋阳回回气得要打人，小殊上窜下跳地躲，往太奶奶身后一藏，妈妈就够不着啦！

这回倒破天荒改了性子，低眉顺眼挨训。反而景琰挨到身边喊晋阳姑姑，你别怪小殊，真的不是小殊的错。

晋阳顺手捻了苹果喂他，和颜悦色，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景琰乖，不用帮他说话。转脸凶神恶煞对着儿子，说！你又干什么了！

小殊低着头偷偷瞄景琰，他又拽晋阳，晋阳姑姑，小殊告诉过我有蛇，说不要动，是我自己不听他的。

静嫔接着打圆场，你就别气啦，景琰自己大意了，不怪小殊。别让孩子在那儿站着了，小殊快过来。

那边立刻就换了神色，眉开眼笑，蹬蹬蹬凑到景琰身边拉着手。

晋阳瞪他，还笑！说到底还不是你。景琰这么老实的孩子，都被你骗得长心眼儿了！

所有人一下就都笑了，老太太眼泪都笑出来了，不住擦。那可不是！小殊一贯爱哄人，这里面有几个没被他唬过的，什么正阳殿半夜会放四小天鹅舞曲啊，穿大礼服在御花园照湖水能看见上辈子的模样啊，厨房偷东西的麻雀是四哥养的，因为他们都爱叽叽喳喳能互相交流的……而景琰呢，小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块玩儿的时候呆呆地看了墙头半天，然后一本正经跑去问老四，四哥，麻雀们在讲什么，已经说了半个小时，它们不累吗？笑得小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大家笑完了，宸妃最后说话，行了行了，教育也教育过了，小殊和景琰下次小心些就好了。晋阳也别生气了，小殊听你训了老半天，可见是真心知错的。

她这孙女儿向来敬重乐瑶，又早歇了火，便收了颜色，看儿子。满脸无辜，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狼狗，忍不住揽过来揉一揉。

恰好景禹过来，看满室热热闹闹，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小殊又闹腾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讲给他听，要不是这孩子最聪明呢，景禹一听就说，肯定没事，不用慌，要是景琰真有事，小殊哪里还顾得上哭。

这倒是句大实话，老太太眯着眼道，小殊虽然调皮，爱捉弄人，跟景琰却是真的感情好！

羞得这小子直往妈妈怀里钻。

晋阳刮他鼻子，笑着骂，小淘气鬼。

那样的神色，瞧得老人家心里眼里都是甜的，暖的。

太皇太后吃力地在初冬的太阳下慢慢绕着园子散步，心想，这个小淘气鬼，你妈妈小时候都没这么能闯祸。她小时候啊，只能拉着莅阳疯一疯，哪有景琰陪着上山逮鸟下河摸鱼，气得花匠园艺师看林人吹胡子瞪眼。

景琰……景琰是个好孩子，有情有义，这么好的孩子，别说他们这样的家里，别人家也没几个的。

老太太仔细想着，那是哪一回啊，景琰真的生了气，好久没理小殊，任小殊说什么也哄不回来。

是发生了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是小殊骗他，把景琰绑在树上，说一会儿就回来解开，结果一跑没了影。直到晚上静嫔发现景琰没回来，慌了神，才一堆人去找。回来就发了烧，病了一场。小殊天天去看，道歉认错，逗景琰开心，景琰也不理他。

后来没有办法，小殊一个人悄悄来看她，眼睛红红的，很难过地给说，太奶奶，我做错事，景琰不理我啦，我们再也不是好朋友了。

她从没见这个总是开心、笑得比谁都神采飞扬的曾外孙这样伤心过。新玩具没趣，小鸟也不好玩儿了，河呀水呀爱有多少鱼有多少鱼，跟他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摸摸小孙子的脑袋，问，你做错事，给景琰道歉没有啊？

林殊点点头。

她又问，那景琰对你说了什么啊？

他不理我，像是看不到我一样！

老太太就说，那一定是你道歉不够真心，景琰感觉到了，才不理你。你是不是心里还是觉得，是景琰太笨了，才会被你捆着，不知道自己回来？

他不说话。

小殊啊，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从来不真的为别人想一想。

林殊说，太奶奶，我系的是活结。

既然你知道你系的是活结，那你怎么不知道景琰当然能自己解开绳子呢？

老太太拉着曾外孙的手，一点一点告诉他。

你自己跑掉了，还骗景琰会回来是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是景琰，解开绳子，却等不到他回来，会不会很担心？

林殊小声咕哝，我当然知道他一定是自己跑回家了。

所以呀，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小殊。景琰就是猜到你跑了，你想想，他会不会也走掉？他会不会害怕，万一你没有呢？万一你遇到危险，或者迷路了才不回来的，那怎么办？

林殊低着头，不再说话。

小殊，你记着，景琰这孩子，跟他妈妈一个样子，看着对人冷淡，但是真心实意。你对他不好，他不记仇，可是心底就生分了。你若是待他好，面上他不会说什么，却在心里一辈子都记得，一辈子不会忘了你。

你以前不是奇怪，静阿姨为什么要嫁给你舅舅？太奶奶还记得一点。那时候你乐瑶姑姑生了景禹哥哥，身体就一直不好，这家里你也明白，万一不行了，你景禹哥哥可怎么办？你爸爸担心得很，就找到了你静阿姨。她是学医的，又被你爸爸救过命，始终记在心上，要来报这个恩情，于是进到宫里来。

至于后来怎么嫁给了你舅舅，太奶奶也不晓得了。只是乐瑶身体渐渐好转，景禹哥哥也平平安安长大了，还有了景琰，大家都很高兴。

诗里头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何况你和景琰还是血连着血的！只有更亲近的份。你要是真的想跟他和好，就去好好地道个歉。

他一直在等你，等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啊？

林殊说，我知道了，太奶奶，我都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了。

老太太这才笑起来，拍拍小外孙的手，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然而眼前一晃，她拍着手背的人却变了，变成一个高高的，文弱秀气的男人，也不像是小殊长大了的样子。

太皇太后困惑地想，这是谁？她的小殊呢？

然后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她的小殊。小殊出了事，所以换了一个模样。

她很高兴，拉着小殊问长问短，还想问一问，后来怎么样了？太奶奶年纪大啦，记不住喽！

结果连问也忘记了，不一会儿却又自己想起来，小殊和景琰和好了，手拉手过来，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

画面却再一转，她的孙子两鬓斑白，坐在床前关切地问，皇祖母，皇祖母？

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然一定要骂一骂他，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人到要死的时候，脑子突然清醒了，一辈子走马观花似的过，少年、青年、老年，看看最后究竟留下了什么。

乐瑶没了，景禹没了，她的晋阳啊，提剑就刎了颈，血流在冷冰冰的玉殿宫阶上，这十几年，好像从没干透过。

好在小殊回来了，虽然样子全变了，但还好好的活着。

可他现在这个模样，他们认出他来没有？

霓凰见着他了，一定能认出来。景睿和豫津那时候还小，怕是没什么印象……还有景琰呢？景琰有没有见到小殊，知道他还活着，只是变了样子……

这孩子从小就死心眼，别人说，他就愿意信。尤其听小殊的话。

如果小殊不告诉他，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努力睁大眼睛，想坐起来看一看，看看外面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她的小殊，她的乖乖曾外孙。

她得告诉他。

小殊，这一回，你可不能再骗景琰啦。

他等了你好多年，好多、好多年。

你知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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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大家基本就是
对景琰很眼红，woc居然是你凭什么
对林殊就羡慕，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羡慕
对完美无缺萧景禹，一个大写的服气，我们凡人，不约
but萧景禹有个不想服的爹，而且他也不服爹……性格又比较耿直，不服不憋，是男人就来辩！
所以就被他爸搞死了（。
下次轮到景琰欺负小殊！好朋友就是欺负来欺负去的（不

来源：云麓十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