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泥途(偏粮食向,END)

梅长苏执掌江左盟的第五年。

流霜剑林家遭了旧仇,满门尽屠,唯独留下十五岁的小公子逃过一劫,由老仆带着入江左躲避。

林家素来作风正派,行的是侠义之举,往日里还曾与江左盟有些交情。故而梅长苏不仅保全了他们,还派人接入廊州,收留入江左盟中。

然后就没管过了。

他事情多,件件劳神费力,偏偏自己身体还不好,平时诸人便有怨言,只叫他好生歇着,小事自有他们打点,哪里都要让他操心。

梅长苏是不听的,他要做的事远得像天边的一个梦,看着伸手咫尺,实际上越是去捉,越发现遥不可及。可还是得去做,摘下来、打下来,管它是不是一地狼藉,都得死死握进手里。所以出不得一点差错,事情虽有轻重,但落到虚无缥缈的梦上面,也是能毁掉所有心血的。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错了重新来过。每一时每一刻,疼痛辗转不休,都是在跟自己争命。

他得活下去。

千难万难挣扎煎熬,那些人还没死,他怎么能不活着?

可有人却宁愿死。

林家的流霜剑谱幸得保存、传了下来,精妙非常,可惜老仆不能解;小公子家学渊源,自幼蒙受指点,可惜天资平平、庸碌而已。

学文不得意,做事难逢源,习武呢——如今没有长辈在侧言传身教,一剑空里流霜明月飞花,只练得如杀鸡屠狗。长此下去,跻身二流高手之末已是运气,何谈血洗冤仇?江湖义气保下他留得命来,复仇却只能靠自己。而他对那屠家灭门的外道顶尖人物,蝼蚁卑微,蚍蜉撼树,是云泥之别。

梅长苏心念偶动,悄然独自探望,只看见林小公子长跪于地,嚎啕失声。

报仇无望,他在想——怎么不让我跟着一起死?

到了这个时候,甘不甘心,全无用处,再怎么痛苦不休苦心孤诣鸡鸣起三鼓歇,也是徒劳无望。

梅长苏袖手看了一阵,和来时一样悄然回返。

月余后老仆带着小公子来辞行,留下流霜剑谱做谢礼,言自知大仇难望、如今只盼最后这点血脉平平安安,做个农夫也罢,好歹存得性命。

他并不多劝,礼数做足,送他们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各人有各人的仇怨,各人也有各人的机缘。

他要比其他人都更幸运一点,活不下来的境地他活了下来,痴人说梦的事情他一步步布局落子。天资过人、运气过人,他如何能不费尽心血去拼个结局?

少年的时候他在宴会上见到滑族的贰臣,低眉顺眼、满脸堆笑、小心逢迎。

那时他毫不掩饰地对身旁好友道:“如果我有这一天,还不如早早就死了,落得干净。”

好友嗯一声,皱眉看看明明已经听见却仍卑躬屈膝赔笑的中年人,拉着他离开。

那时候。他喝下手里黑漆漆见不到底的一碗药,心事比夜色更沉。总是少年骄傲,天真到激烈可笑的地步。梗着脖子强自坚持、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也决不低一低头。

可是到今天,他端坐幕后、翻云覆雨,行阴诡之道,弄晦暗手段,人心较刀枪可怖。还能坚持、能剩下什么呢?

从腥鲜热血浓稠粘腻的噩梦里惊醒,他对蔺阁主和素老谷主说,他要活下去。病体残躯,年寿难永,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林殊已经死了,梅长苏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仓皇辞庙日,垂泪对宫娥。

谁都可以一死了之,可总还有活着的人,亲眷友朋,仇雠奸慝。谁能无憾无怨干干净净地死呢?

他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死不瞑目的忠魂寄托,他得还他们清白勇烈,告诉他们的家人朋友、告诉全天下,他们是最英雄的儿郎,一辈子浴血报国,从未有负。

他随手将流霜剑谱扔进乱糟糟的书堆里,红烛一星如豆,长夜未明。

此时,距麒麟才子入金陵,尚有四年。

靖王辗转边境,守着烽火狼烟、远离朝堂,在风雪苦寒中独自坚持着他们少年时的诺言。

很多个夜里,他因为疼痛无法入眠,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金陵城绮丽繁华,宫墙朱门肃穆深沉。他们肩并肩经过许多巷陌街道,年复一年,褪去圆润柔软的弧度,线条拉长,身量渐高,勾勒出少年人瘦削年轻的轮廓。

他很仔细地想,盘子里精心叠放的糕点,各自铠甲上不同的花纹,他说话时有几个字总是音节模糊、改不了小时候的腔调……他很仔细地想,想到疲惫不堪、想到东方既白,终于承认,他已经快要记不起故人的样子。

那时他以为,就算到了决局收官之时,阴谋与时光横亘,他们也只能以谋臣主君之别重新相交。至于儿时玩伴,少年挚友……终其一生,不复相见。

可上苍总给他绝地逢生的运气,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他们并肩看着安稳沉睡的金陵城,城墙斑驳而古老,火光在眼中跳跃。

他最后一次看着他,隔着十三年人世茫茫、生死消磨,他仍然是很久以前、他记忆里的样子,那些本来快要忘记的事情,忽然再次清晰起来。

他们依然是、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林殊狡黠地眨眨眼,换来萧景琰一个不曾改变的笑容。

这样就很好,很足够。

明月当空。

泥途患世。

路走到尽头,他一个人,惶惑茫然不知归处地跋涉而来,终于看见、少年时生死相许的朋友,如承诺的一般,眉目依旧,安然相送。

而他扬鞭跃马,意气风发——

三千里山河。

三十年家国。

将要奔赴崇山峻岭巍峨延绵,一生憾恨尽皆了却。

如同少年时,他很深切抬头望过梅岭万里长空、青天湛湛。

岭外有鸟。

长击高天,截云飞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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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不还》《清平归》算一起吧
写的时候突然觉得他是真的很爱靖王,不指西皮,是一种精神与情感上的很深切的爱
虽然那并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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