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扬之水(偏粮食向,END)

林殊那时候还非常小。

圆滚滚的一团,横冲直撞,中气又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撕心裂肺一声“景琰”!

两条小短腿摇摇摆摆迈得飞快,一不留神就要被撞个满怀。

萧景禹吃过几次亏,也就学会了,下次一听到声就把萧景琰放下地,让他们自己去玩儿,手牵着手,亲密得像是谁也不能分开。

等长大一点了,林殊更淘气。

萧景琰有时候很烦他,就牵着人去找晋阳长公主,气呼呼地喊,“姑姑。”

晋阳问怎么了呀,小皇子也不说,只把表弟往身前推,“你的。”

意思是他不要了,让晋阳领回家。

大人们都笑,知道是林殊又调皮捣蛋,惹他不高兴了。

小皇子很认真牵着表弟往姑姑手里放,晋阳却不接,反而说,“送给景琰好不好?”

萧景琰就愣住,望望母亲,又望望哥哥。

皇长子只好把他们俩都抱到身边,很耐心问,“小殊愿意吗?”

大人们又都笑。

看林殊左扭右扭,扑腾着倾身去够对面的萧景琰,大声说,“好!”

小皇子一下就急了,拽拽哥哥,“不好。”

然而林殊很无辜地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像小哈巴狗,还是中气十足地一句,“好!”

听得哥哥也发笑。

林殊又大声道歉,“对不起!”

他现在已经学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承认错误,然后继续搞破坏。

但是萧景琰就会很不好意思,想了又想还是说,“那你要听话。”

就把林殊又牵走了。


也有当真闹脾气的时候。

两个小团子放在一起,却各玩儿各的。

林殊抱着脑袋在榻上翻跟斗,萧景琰不理他。

皇长子很稀奇地问怎么了,林殊就告状,“景琰生气啦!”

如果萧景琰反驳,“我没有。”

他就一个跟斗翻到小皇子旁边,爬起来双手叉腰很快乐地说,“那你不生气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如果萧景琰不吭声,他就很郁闷地拱在床上,像只胖毛毛虫,捧着脸问,“怎么办呀?”

哥哥问小殊道过歉了吗,小皇子点点头。

又问那景琰为什么还生气呢?

不记仇的小皇子就要呆上一呆,很忧愁地埋进哥哥的袍子里,悄悄说,忘记了。

胖毛毛虫苦恼地叹息,“他只记得要生我的气。”

哥哥没有办法,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他俩抱到身前,很耐心地讲道理。

《诗经》上说“扬之水,不流束薪”,意思是再激扬的流水,也不能冲走成捆的木柴——

可林殊是那种聪明极了的小孩子,书看得多、记性也好,什么经史典故呀、奇谈故事呀,刚讲了开头,他就唉一声,“我已经给景琰讲过啦!”

意思是换点新的办法来。

当哥哥的只能忍住笑,又看另一个。

年幼的小皇子眼睛圆圆,表情却严肃,“人懂得了道理,就可以不生气和伤心了吗?”

林殊在旁边扭来扭去,大声附和,“就是呀!”

还要转过头给萧景琰说,“你说得对,不要听景禹哥哥的,他长大了,不懂咱们。”

把皇长子听得简直哭笑不得,于是故意吓唬他,“那景琰一直不原谅你怎么办?你就只有一个人玩儿了。”

“才不会!”这会儿他又顶骄傲,“景琰明天就原谅我了!”藕节似的胳膊拽住小皇子,两条腿踢啊踢,眼睛漆黑发亮,像只好快乐的小狗,跟人确认,“是吧?”

萧景琰就点点头,“对。”

倒噎得哥哥一时语塞,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事,又纳闷,“那你怎么还告状?”

林殊就又垮下脸,“我想景琰现在就原谅我。”他晃晃小皇子的胳膊,“太阳都要落山啦!咱们出去玩儿吧?”

萧景琰当然说,“不行,今天我不跟你玩儿。”

林殊再转过来对萧景禹摊摊手,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他很虚心求教,“能不能让太阳走快点儿?马上就到明天?”

萧景禹也学他摊摊手,意思是没有办法,今天还是乖乖自己玩儿吧。

但林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很不认命,又去跟萧景琰有商有量,“你就假装已经到明天了,好不好?”

小皇子摇头拒绝,还用上了新学的词,批评他这叫“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萧景禹肚子都要笑痛了,还要插空表扬萧景琰词用得很是恰当,趁机引申一些“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之类的道理。

两个人很认真听完,林殊的鬼点子又冒出来,“那假装我是个漏刻——我告诉你了,所以这不叫骗人——我翻一个跟头,就当做过了一个时辰,好不好?”

萧景琰被他晃得不胜其烦,到底是同意了。

最后小皇子被哥哥抱在怀里,看他在榻上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末了爬起来拍拍手,伸长手臂来够萧景禹怀里的自己。

小皇子遂拍拍哥哥,意思是原谅他了。

等皇长子识趣地把他俩都放下地,手牵手迈出门,这就算和好了。


再长些年岁,也还是这一招。

林殊是天生的机敏善辩,聪明极了,没理也能讲出三分对。

萧景琰说不过他,又觉得他瞎胡闹,牛脾气上来也犟,自顾自往书房里一坐,可以一整天不理人。

萧景禹从廊下路过,看林殊一会儿摇铃铛,一会儿逗佛牙,萧景琰自八风不动,权当他空气,习以为常之余也不免想看看林殊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招,能说动固执得不得了的七皇子。

是新排演出的军阵、偏僻隐秘的小径,或者后山上的一只小狼崽——

许多事情是男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积累起来的默契和秘密,哥哥并非总能得知,但那些明亮闪动的目光、恣意的笑声和全无隔阂的拌嘴争吵,却清晰而鲜明。

他们一直并肩成长,一起赛马,一起比武,一起争夺秋猎的头名,一起上战场面对烈烈狼烟。

好像书上说,紧紧捆在一起的木柴,这世间再激烈的流水,都无法将他们冲散。


然而人世间善变捉弄的命运,在多年以后,又确确实实,将他们分离了。

东宫宽阔而冷,并不是萧景琰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地方。他为着一个目标奋力走到这里,这一刻却忽然有一些畏惧。

林殊这样健康、活泼、永远能快乐起来。

那个人却苍白而倦怠,是日头将出时的一蓬冰雪,能教人看到生命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

萧景琰左思右想,不能相信这就是林殊。

然而他确实是。

很可怕。

他确实是。

直到登基那天,某个恍神间,梁帝仍然在思考这件事。

梅长苏和少年林殊的样子在他心中一日日地混乱模糊起来,有时候是意气飞扬的梅长苏在校场练武,有时候是林殊的脸庞,拥着厚重洁白的狐裘在窗下看雪。

起先的时候,萧景琰还试图去分辨这两种形象,到后来也就放弃了。

做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不能总是分神。

再后来呢,下一辈的皇子和公主们一个接一个地到来,看着那些小孩子,他觉得很陌生。


时逢太后生辰,进京祝寿的献王很哀戚地上书陈情,希望能驻留金陵,以奉养母妃。

这位废太子自从贬去就藩,还算得上老实安分,人也的确平庸无能,加上越太妃癔症已久,大多数朝臣都对他生出了一点怜悯之心。

这些年随着宁王殁于时疫、淮王堕马惊悸而亡、萧景璘没能长大成人,先帝在世的皇子已然只剩下当今梁帝与献王。

因而此请大概是十拿九稳的事——

萧景琰从小并不是个冷硬心肠的人,毕竟当过许多年兄弟,萧景宣自认为还算了解梁帝的秉性。

而且他还特意在奏折中写了一首《郑风·扬之水》,盼望能打动梁帝的恻隐之心。

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

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他觉得自己当年确实不像萧景桓一般,直接与萧景琰为敌过。

所以直到寿宴上,萧景宣还是满怀期待的。

梁帝也确实没有为难他,甚至在身边赐座,拉着这位皇兄说了许多家常话。

只是宴席将散、笙歌歇尽、让人陡然空茫茫的那一点寂静里,萧景琰忽然说,“从前黎太傅讲《扬之水》,讲完几种主要的注解,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看法,只有小殊起身与黎太傅辩论——献王兄还记得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酒酣耳热的献王蓦地激灵灵一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萧景宣自然是记得的,甚至写这首《扬之水》,本来也就是因为这样。

他实在称不上天资聪颖或者勤勉好学,时至今日,还记得这样一首诗,不过是因为当日黎太傅讲到这首诗从扬水起兴,以“束楚”“束薪”比而赋,是女子向丈夫表明心迹,不要听信流言蜚语而疏远自己,林殊却说这首诗同样可以用来讲兄弟而已。还举例如果哪天萧景琰听信谗言疏远他,那他就要写《扬之水》给萧景琰——

课后还被萧景桓私下大大讥讽了一通,说他再得意不过一个臣子,岂可与皇子并称兄弟?

献王当时写下“终鲜兄弟,维予二人”不知怎么地猛然想起这事,对着如今景况,还很是惆怅了一番。

然而此时此刻,梁帝问及,糊涂了大半生的这位废太子,终于在刹那间冷汗淋淋地生出些醒悟来。

他委实不该写什么终鲜兄弟,林殊死时只有十七岁,他却活的太长了。

萧景宣一时张口结舌,勉强在闲散日子养出的圆润脸庞上挤出一个惶恐的笑容。

幸好地幸好,梁帝只是看了他一阵,最终允许他告罪离去。

之后有朝臣的议论传到他耳朵里,说陛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更吓得他赶忙收拾停当,逃命似的离京。


又过很多年。

萧景琰的儿子们也长大了,他虽然和他父亲并不是同一种人,却也免不了遇到皇帝们都会遇到的问题。

莱阳王东窗事发,举朝为之震惊。

不是没有求情的声音,认为莱阳王纵有愆尤,毕竟是嫡次子,罪不至死。

连主办案子的太子萧歆也呈上奏折,希望父皇网开一面。

折中有一首《扬之水》。

萧景琰问他为什么写这首诗,萧歆倒是很诚实,说是皇弟写给他的,他看了心下不忍,所以也呈给父皇。

萧景琰又问,世间多谓此诗刺郑忽,或喻婚姻,他写给你做什么呢?

萧歆便答,终鲜兄弟,维予二人。

在萧景琰的五个儿子里,只有莱阳王和他一母同胞,是血脉至亲。

梁帝沉默片刻,最后问太子,长林军的长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萧歆摇摇头。

梁帝就说,你再去问问他。

莱阳王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梅长苏和林殊。

赤焰案。

他从小就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孩子。

所以当然也想明白了梁帝的用意,很平静地,在太子离去后,接下了那一杯旋即而至的鸩酒。

梁帝没有去见这个儿子最后一面。

很奇怪地,萧景琰这时忽然想起了祁王,想起了先帝——

萧景禹当年饮下萧景桓带去的、梁帝赐予的毒酒时,他出使东海,没有来得及赶回。

莱阳王于天牢中暴毙。

朝中暗流涌动、议论纷纷,说陛下心若磐石。

却到底是,安分下来。


接下来两年萧景琰精神一直算不上好,有时候恍神,竟然一时记不起时日。

直到长林王萧庭生的小儿子出生。

那是个顶闹腾的孩子,哭声震天,脾气也大。又好奇极了,才会爬的时候就到处去,一个不留神就爬得找不见影子,急死一群人。

会走路的时候两条小短腿摇摇摆摆,隔老远就一边摇手一边喊,“皇爷爷!”

萧景琰很喜欢他。 

所有皇子皇孙,包括梁帝自己的子女里,萧景琰最喜欢他。

哪怕萧平旌这个小淘气鬼故意来拽他的胡子,萧景琰也从不生气。

毕竟小孩子爱笑爱闹,犯了错抱着脑袋圆滚滚地翻个跟斗,都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

萧景琰从小,就很熟悉这些事了。

等萧平旌再长大一点,到了可以读书认字的年纪,也理所当然地展现出了萧景琰很熟悉的那种聪明。

大家都头疼极了,看见他调皮捣蛋、强词夺理,又好气又好笑,还拿他没有办法。

一教训这小子,他就知道往皇爷爷那里躲——

萧景琰总是纵容他。

很偶尔,萧景琰把他抱在怀里,也会随意校考功课。

他都答得很好。

有时也会趁机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有一首《国风·扬之水》。

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他问那个“彼其之子”,夫子说指的是妻子,难道不可以指兄弟吗?如果很久很久见不到平章哥哥,我也会很想念他呀。

哗啦哗啦的流水啊,冲不走成捆的木柴。

远方的那个兄弟啊,不能与我共守城寨。

我思念你啊思念你,何年何月能归来?



Fin.


一些说明:

关于《扬之水》的含义,这里采用了《诗经恒解》的注解,从影印本摘抄的全文如下:

比而赋也,激扬之水不能流束楚,喻势微弱,迋与诳同,言势已弱而兄弟甚少,又信人言以致相疏,不可也。

比而赋也,二人痛词也,二人若不相亲外,更无人矣。不信言,其狡诈始,以迋女为功,终必以叛女为事也。

兄弟天性也,而以人言离间相疏,岂知其不信乎?喻以势,导以情,明其害,沉痛之言,不堪卒读。

时有信谗而疏兄弟者,其兄弟赋此。

附解,序(注:毛诗序)谓闵(悯)无臣(注:君子闵忽之无忠臣良士,终以死亡,而作是诗也),诸儒从之,谓刺郑忽。诗作于高渠弥,末弑之。前朱子初解,亦如序说,后改为淫女谓其所私,而于兄弟字难解,则曰,“兄弟,婚姻之称,《礼》所谓不得嗣为兄弟”,然礼文不如此解。且与终鲜文意究有未协。愚谓淫诗固非,而必泥郑忽亦凿也。夫郑忽之不友其弟,或有之,而突(注:指郑忽的兄弟郑突)等亦不弟。谓旁观刺之,似已而(注:已而,意为罢了),不若作以兄弟相规之词,为痛切也。识者详之。

因为是我自己摘的,所以也不知道整对没有_(:з」∠)_

这个可以与对《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四册两篇逸诗中《多薪》的研究对照来看一下。

多薪多薪,莫如萑苇。多人多人,莫如兄弟。

以前“薪”其义每与娶妇相关,认为都是比喻婚姻或女子。多薪的发现,让我们看到“薪”可以表达兄弟关系。

总之,这里就是我偏要勉强!(喂)要用兄弟相关的意思(x

加粗的那句话是原文

另外我搬家了!在Wland,正在努力搬文,放在AO3的被和谐的那部分以后可以去Wland看!

思故国接下来也会努力填坑,有新家就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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