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向来痴(4) 部分abo设定

§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景致都是好的,要去踏青的人也是五陵年少,鲜衣怒马。只有他一个人病体沉疴,安稳地坐在车内,捧着手炉,闭目小憩。

“如今阳春回暖,万物复苏,苏先生竟还是觉得冷么?”

其实不只有他,另一个本该踏马而行的人也安坐车中,此刻似漫不经心发问。这问题多少有些无礼,甚至尖刻。

“苏某体弱,”梅长苏并不介意,悠悠道,“早已不比当年。”

当年。林殊就想起来之前带着新庭乱转悠听来的闲言碎语,祁王谋逆、赤焰冤案,林家死得干干净净。十三年后一朝忠魂冤屈得雪,是靖王封太子后翻的案。

他心中发寒,仔细问了经过。寻常市井自然不会知道靖王原先怎么不受宠、太子和誉王又如何党政激烈勾心斗角,但一个人的出现是清晰的——麒麟才子,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得之可得天下。

像是夸张的仰慕,不明所以的崇拜。

但萧景琰和他关系匪浅。

萧景琰最后也确实得践帝位。

林殊想那天他在马上望见这个人安步而来,气度雍容,九重宫阙深沉肃穆也压不住的冷淡平静。

他幼时长于天家,少年辗转沙场,青年冷眼朝堂,天底下什么样清贵显赫落拓风流都一一看过,唯独没见过梅长苏这样的人。那是一团火烧尽了,犹有赤红的余烬不肯熄灭。

他不是一直病骨缠绵,林殊几乎立时笃定。从小体弱的人即使多么心志无偏强韧坚定,也是淋了水的柴,纵然不甘心也只有一缕湿烟。而另一些人,生来心里燃着旺火,灼热明亮,逼人眼目。

林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火烧时的炽烈,火灭时的惨淡。因为他自己正是如此,只有一团火,才能一眼望见熄灭的终尽处。

现在梅长苏说当年,林殊看着他,居然有些怕。最大的秘密握在手里,生和死一念之间,他竟不敢翻开来看谜底。

那笑容也仿佛了然于胸,心照不宣的沉默,彼此相对的恐惧。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待这位江左梅郎,阴诡冷漠也好,出世清华也好,林殊与他近在咫尺,却如临深渊。那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十三年,他的一生都在里面坠落。

梅长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新庭骑马走在飞流边上,其他人频频回望、欲言又止,她都视若无睹,很沉得住气。

终究还是太胡闹了,便是梅长苏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大家习惯了他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哪还记得当年十几岁时宫墙深深就拦不住林殊了,如今偷偷带新庭出来,易如反掌。那些事也不要想再瞒得住,就算最隐秘的那些不知道,他必然已探到了不少消息,拼凑推测,轮廓总能还原大半。

林殊带着新庭来见他,他们再说上两句话,梅长苏就明白他清楚了多少。这不是洞察人心,而是知己,便可知彼。

他这些天反复推敲细细思虑,想林殊的少年意气朝堂掣肘困兽之境,林殊又怎么可能不想梅长苏的病骨支离殚精竭虑不甘之心?

只是林殊终究要比他幸运许多,亲朋挚交始终相伴,人生底色清明,在这三月春风中眉目朗然。

打压、贰心、疏离,都不算坏。

最坏的还没有来。

最坏的已不会来。

车停,他们相伴而出,好似多年的旧友,和谐融洽。

言豫津三个满腹疑问,看着梅长苏却又不敢问,黎纲甄平晓得内情,惊疑之后镇定下来,只观察新庭。往日里她瘦瘦的单薄文静,只看得出眉眼同萧景琰像,然而现在仿佛长开一般,和林殊站在一块儿,神情间说不出的相似,骄傲而明亮。

长堤烟柳,游人如织。其余人因着这沉闷气氛只好都闷不吭声帮着摆东西,梅长苏一个人往柳下站了,便漫漫而望。都是有许多回忆,酒旗茶幡,挑担临街,他和少年的萧景琰一起,踏遍了整座古老迷人的金陵城。

于是走进那繁华,似想要走回旧日迷离的光影中。市井街坊平安喜乐,孩子们的笑声和风一同散落。

那手也缠绵得似风拂过,匕首划开多情春色温柔旖旎,琴声又如何呢?震裂心绪的佳音也可以称为凶乐吧。

琴声一起林殊立时警觉,飞身而上不过片刻琴师十指便血迹斑斑。另外两边却来不及,飞流打掉了匕首,萧景睿和甄平冲向梅长苏,长剑掷出,鲜血喷溅,然而终究是太远,那双手已到了心口前。以梅长苏这样纤弱的心脉,只消掌风一带,也就足够了。

可是上天如此眷顾他,刺客最后想,直愣愣地倒地,仿佛犹自不明死前的一击为何没有得手。

因为另外一双手来到了梅长苏身前,护住心口,也挡住暗杀。

那是一双苍老而有力的手,让人想起上了年纪的松柏。手的主人也一般,皱纹沟壑,苍老。但他的头发仍然乌黑,脊背仍然挺拔。若然只看背面,一定会觉得他还是个青年人。

绿鬓苍颜,韦之书。

“多谢阁下相救。”

即使刚经历一场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梅长苏依然平静有礼,其他人围上来,见他无事,皆松了一口气。

穆青很是气愤,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然一瞬有三个刺客同时袭击梅长苏,说来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不是一起的。”梅长苏看了穆青一眼道,“方位不对,配合不好。虽然死了一个,你还是和景睿豫津带着其他两人去刑部,好好审问。”正好那边林殊拎了人过来,闻言将琴师交过去。黎纲也绑好人,叫他们打马而去。穆青和言豫津本不愿走,但萧景睿望望梅长苏,还是将他们两个拉着照办。

梅长苏又去牵新庭:“帝姬受惊了。”新庭摇摇头,道先生平安就好。然后被塞给飞流,嘱咐黎纲甄平带到一旁。

韦之书漠然相看,声音是老人特有的年纪,岁月无情地磨砺过去:“你确实很聪明。”

梅长苏道:“不敢,只是凡事想的比别人要多一些。”

“那梅宗主可曾想到今日?”

他叹一口气:“神仙局里望神仙,在下一介凡人,怎么能猜到?”

那张苍老的面上漫出一点笑意,颔首道:“你确实很聪明。”

林殊皱眉,踏前一步,站到梅长苏身侧。

韦之书他也听说过,虽然在琅琊高手榜上并不靠前,但他已经二十余年没有出过手。隐居山林,索求大道,世人皆以为绿鬓苍颜要在松风明月中老此一生。

可是他却出现在金陵城。

烟丝醉软,浓淡花阴。

他来杀梅长苏。

血泼在地上的时候,游人便已散了。此刻和煦春风吹过,细长草叶上血珠滚下,藏在清新之中的腥气。

梅长苏仍然不疾不徐,道:“我算计人,自然也做好了被人算计的准备。可前辈心无挂碍,又何必入红尘俗事趟这滩浑水?”

绿鬓苍颜当然不是可以以言语动之的角色,这寂寂无名的二三十年,人们依然无法将他忘却,也不过是因为血和冷酷。

但有些话说了比不说好,有些事做了比不做好。

韦之书道:“顺手为之。”

入金陵城,当着帝姬的面,杀江左盟的宗主,只是顺手为之。当真嚣张狂妄之至!

梅长苏却笑意晏晏。“既然是顺手为之,又何必生死相见。”

他看了一眼飞流。

韦之书也看了一眼飞流。

他们不是在看飞流,是在看新庭。

帝姬眉目冷淡,仿佛对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飞流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她的手在颤抖。黎纲甄平看着韦之书,杀意凄厉如刀。

韦之书是个人,江湖人。

既是江湖人,就会被人救,被人杀,给别人恩惠,欠别人人情。

绿鬓苍颜是欠了人情的绝顶高手。

韦之书却也是大梁子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若欠了一个人情,顺手还了当然好,可要是赔上性命,便不值得。

韦之书当然听过麒麟才子的名声,却也没想到帝姬他都可以带在身边。

杀一个江左盟的宗主,纵使反扑,他还可以远走他国,可杀了帝姬的先生,哪怕他躲到天边,也会被挖出来,过上最生不如死的日子。

更何况,已经有三个人离开了。韦之书不认识他们中一位是言小侯爷,一位是穆小王爷,还有一位是莅阳大长公主和南楚王爷之子,但他知道,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跟着军队,挟着弓弩箭矢,金陵城将变成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插翅难飞。

“一盏茶。”韦之书不为言语所动,却要为生死所动。“梅宗主出个人吧。”

他笑起来,优雅得像碧绿湖水中引颈的天鹅。

上天真的很眷顾他。

刺客要杀人,韦之书却要救人;韦之书要杀人,老天爷却不让他死。

这一局搏到此处,本还是有死无生的局面。谁能挡住绿鬓苍颜韦之书一盏茶?蒙挚当然能,蒙挚却来不及。飞流当然能,飞流却需赔上性命。

可是他还有一个林殊。

萧景睿纵马疾驰,终于赶回。他高喊:“巡防营片刻即至!”

韦之书漠然不动。

无论如何,梅长苏也必须和他比这一场。他救了梅长苏的命,梅长苏又怎么能拒绝这个要求?

林殊站到梅长苏身前,双眸亮如晨星,烧着不息的火。“请前辈赐教。”

韦之书一直注意着这个年轻人。

没有人会忽视他。

他太耀眼,像正午烈日当头,他太年轻,像所有意气飞扬青春年月的缩影。

他还有很好的武功,至少有信心和绿鬓苍颜生死相搏一盏茶的时间。

韦之书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出色的年轻人。

他也年轻过,所以生出一丝不忍。

“你很好,以后会更好。”

林殊不动,不退,只道:“多谢前辈厚爱。”

那便只有战。

穆青和言豫津也赶回来了,和萧景睿跟飞流他们站在一处。

四周兵甲寒光林立,已成包围之势。还有更多弓弩手迅速布满楼头,弯弓如月,利箭所指。

“我手下不留无名之辈。”

韦之书杀过很多人,好人,坏人,老人,青年人。他们都有响亮的名声,他们都让绿鬓苍颜的名声更响亮。

林殊漫不经心而笑:“那得看前辈能不能留得下我。”

梅长苏静静观看,这时忽然说:“刀兵不详,二位赤手相搏,如何?”

双方默许。

林殊道:“至少前辈该知道是谁胜了你,我姓林。”

震为雷,巽为风,风雷相济,万木成林。

诸林生火,火可燎原。

所有人几乎是以惊异的眼光在注目这一场生死之争。绝顶高手妙入毫颠的控制互相角力,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难言。

每个人都很担心。

毫厘之差,一盏茶是不是太长?

天纵之才,他又是不是太年轻?

梅长苏唇边含笑,万事不萦于怀的天高云淡。

只有他如此有信心。

他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

光阴如沙,沙漏到末,场面已至胶着,赤手相搏的二人手足相抵,不可妄动。

韦之书闭眼,叹气,睁目之时,磅礴之意冲天而起!

元天太始,衍之天地生。

天地生,便不可死。

敻兮鸿蒙,窅冥溷澖。

林殊只觉神魂直坠太虚,混沌汗漫,若迷若失。

在场诸人惊呼出声,相对失色。

韦之书是元天。

林殊不是。

元天生,林殊死。

新庭的心像是一时被放到烈火上炙烤,一时被浸入深渊的冰水霜冻。

她咬着牙,拼命止住颤抖,一丝深沉威严之意从她身上泄漏出来。

梅长苏瞥了她一眼,径自向场中走去。

韦之书是元天。

林殊不是。

可梅长苏是。

手搭上肩,始终温和无波的眉目渐渐化为一片凌厉,那是战场杀伐,是朝堂翻覆,是烈焰不肯殄熄的炽热骄傲!

林殊,本该就是世上最强大的一个元天。

韦之书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终于看见了那团火,跳动在那个年轻人眼中的,同样分毫不差的跳动在江左盟宗主的眼中。

琅琊阁的消息随春风吹遍江湖天下。

赤焰故旧,三月于金陵城,搏杀韦之书。

绿鬓苍颜二十余年未曾出手,此番露面,战力可入前十,故以此论。

此子不可限量。

琅琊高手榜,一战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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