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苏靖】有梦成欢(三)向来痴番外,部分abo设定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①

这时候,他还很有闲心地举杯长吟。瘦骨伶仃的一截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颜色惨白,经年久病。

精神却很好,几乎可以称得上神采奕奕,看见皇帝,招呼过来同坐听雨。院中碧色被大雨洗得青翠欲滴,雅致可爱,于是皇帝通身静渊有穆的沉肃便不相称。但主人不介意,甚至欣喜。

皇帝远远看见他,杯盏薄榻,轻裘缓带,觉得似曾相识。少年无端爱风流②,他们是真的堪为知己。然而人相似成这样,就免不了要疑心,何况皇帝十几年都抱有一种近乎虚幻的祈求。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皇帝那时信,这时却不敢了。

明日大婚。

而近日连雨。

皇帝亲自出宫来讲这事,推迟或如期,只看天意,并非人力左右。

到底不忍令他失望。

皇帝始终是个心软的人,纵然战场上历练出冷硬,斡旋中把握住决断,依然免不了偶尔地近似少年拙稚。远观却步,这样意态风流,皇帝做不来,却懂欣赏。

当他少年时,兄长挚友俱是一时之秀、世无其二的人物。如今梅长苏亦然,霁月清风,琅琊榜首。皇帝起初以为他是携野心之火而来,到最后离得近了,竟然发现火早已经烧尽。一捧灰,忽地就能吹散,内里空空落落,看着心惊,又很惋惜。

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突然拿不准,最先那刻,梅长苏天花乱坠扯的一通理由,究竟是不是真的。或许他自作聪明,才牵惹起一段情丝,无由难解。

侍从都退到外面,皇帝踱步过去,挨着坐下,正事说完,就再也没有话可讲。尚不若夺嫡那时,还能闲谈几句。只仿佛日后二三十年,也要这么过完。

皇帝倒是早就习惯了,他跟别人没有什么话好说,进宫请安的日子同母亲言笑,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好亲近。反正也没有人攀附一个失势不得喜的郡王。至于现在呢,帝王威严,尽皆爱戴敬畏,仍然是落落寡合的一个。

帝姬同皇帝并不亲近,说来世事有时教人诧然,她竟然和梅长苏相处更融洽些。双方满意,皇帝本该高兴,可神思一飘,就有些微妙的不痛快。但她毕竟从来也没有见过另一个,不知道,什么都无从提起,便谈不上孺慕之情。时间能带走很多东西,留下的距离却更分明。

于是这些都被皇帝剥离出来,丢到没有回音的十几年里。不论怎么想,都要努力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将和两个陌生人变成最亲密无间的一个家。

以前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和林殊也没有。他们太熟悉了,彼此身体里生长的一个部分,分不开,就只好呆在一起。后来盟誓断裂,一刹那间天柱折地维绝的山海倾覆,分开了,皇帝也没法让自己忘了它。

沉默太久,从淅沥的夏雨中回神,才发觉目光落在身上,似乎已有好一阵子。皇帝觉得自己该走了,但不好开口,只得说:“先生在外面坐了许久,凉意侵人,不如入内歇息。”随随便便闲谈几句,就可以告辞。

谁知他笑吟吟道:“陛下生得这样好看,苏某不免心悦而忘倦。”

话说得直白露骨,皇帝什么也接不上,茫然古怪地看他一眼。琢磨一下,道:“世人皆言江左梅郎,琅琊……”

没说完就被截住:“明日便不是了。“

不知怎么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琅琊公子榜,自然要没成家的才算,且皇族不入榜。明日江左梅郎同梁帝大婚,这占了几年的榜首,是该换换人了。

皇帝语塞,简直不知拿什么来对付他。所以梅长苏更靠近的时候,怔怔地没有反应。这就像默许。

按理说是很逾矩,但明天呢、后天呢,迟早的事。今天和以后,本没有多大差别。

吻轻得像一只蝴蝶。

停在皇帝唇角,眨眼的时候又飞开。并没有什么缱绻情思。他袖手坐于雨声间,翠竹白衣,垂下鸦黑发丝,分明清雅绝丽,神情间却似少年般洋洋自得。

“景琰。”

尾音上挑淹没在轰然的大雨中。

皇帝的脸色一点点惨白起来,脑海中一阵眩晕,那不是名动天下的江左梅郎,是少年林殊,神采飞扬地招呼好友。

“陛下?”

梅长苏见他神色有异,伸过去握他手。皇帝抿着唇避开了,嗓音干干冷冷,匆忙站起身:“政事繁忙,朕已盘桓许久,便不打扰先生歇息,告辞。”

不等回答,已经走了出去。

晚上雨停了,皇帝入睡前坐着看有日子没见过的月亮,无端生出一股心灰的倦意。手指摸到颈侧细微伤疤,像是仍然浸着血。

他真是毫不清楚梅长苏到底在想什么,真真假假,明日一过,一切都不重要。他是或不是,皇帝也不愿再去深究了。终于在这时候感到无法克制的惶恐,像很多年以前,把女儿留在身后,意志软弱,心肠如铁。

全凭天命。

世上许多事,本就是这样无可奈何,不讲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他理应是个绵微,可到最后,偏偏是玄牝。

那也来得晚,睁开眼恍惚从一场大梦中转醒。林殊大半夜不睡觉坐起来,困惑地问他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皇帝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反问他干什么,是不是冷醒了。

林殊不高兴,恼火地说怎么可能,然后伸手按住皇帝颈侧。元天的气息渡过去,另一种气息彷佛引燃火雷般倏然爆发。

都傻乎乎地呆住。好一会儿林殊结结巴巴问,他要不要换间房睡。

寒冬腊月,三更半夜。

他问这样的问题。

尚只有十八九岁的皇帝瞥他一眼,自顾自倒回去睡下。于是林殊眨眨眼,也缩回被子里。

可都睡不着。

元天和玄牝的气息若有似无缠在一起,他们挨得不近,却也离得不远,头一偏转过去可以看见黑暗中暗昧轮廓,昏昏然焦躁热意。

手偷偷伸过来握住,林殊小声地喊:“景琰。”声音里藏不住笑意。

七皇子恼羞成怒,甩开他。林殊又握,甩不开的紧。撑起来望住,少年瘦削的身体线条起伏分明,力道引而不发,像捕猎的野兽。萧景琰对他这样富有侵略性的示威很不习惯,立刻警觉回望。

然后扭打在一起,汗水粘腻地滑过皮肤,呼吸密不可分。唇齿相依,四肢交缠,热烈到心醉神迷。

皇帝被死死咬住颈侧,血渗出来,修长的脖颈无法动弹,彷佛濒死的白鸟。他被捕获了,心甘情愿地葬身于此,手环住少年熟悉的脊背,摩挲游移,牢牢记住每一寸骨骼。

混沌初开,天地两分,日升月沉。他们在郁郁重重的山海间一望,望见彼此。倏尔草木荣发,沧浪沉响。

闭上眼睛,躁意渐渐消退,颈侧被温柔细致地舔去了血珠,鼻尖抵住,道歉闷闷地传出来。

七皇子咬着嘴唇轻笑出声,把人不情不愿地挖出来,捏着下巴亲一口,一本正经道:“本王困了,王妃还不服侍本王就寝。”

林殊立刻把八百万年出现一次的不好意思甩了缠上来,肌肤有滚烫的温度。萧景琰嫌热,伸手推他。那个说捂着热不容易着凉你看这天气多么冷……都冷昏了头,才依偎着取暖。

他们很小的时候被这样放在一起睡,晋阳长公主对静嫔说就像两只小狗崽儿。彼时长兄亦年幼,童稚可喜,拽着姑母衣角道小狗崽儿在哪里,要抱回去养。后来祁王瞅着上天下海的两个团子,颇有些悔不当初。

两个人这才终于想起来爹妈哥哥,倒抽一口冷气。林殊心虚地问,景禹哥哥会不会把我们发配边境,东西南北,天涯海角。七皇子答,美得你。

天涯海角前肯定是母亲的眼泪老爹的板子,最后才轮到救场的亲哥哥。

这肯定不行。

林少帅思来想去,想起隔壁老是贼心不死的邻居,眉开眼笑。拉着七皇子赌咒发誓,下次大渝犯浑的时候一定把它痛打一顿,然后风风光光回来求亲。靖王殿下道,此计可行,然而那之前呢?

瞒着。

瞒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讲。盟誓之后玄牝的气息再不会被动泄露,他们不说,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皇帝这辈子最荒唐可笑而最终竟明智幸运的决定。

于是瞒过了南海,瞒过了梅岭,瞒过了宫阙九重帝心难测。靖王归来觉醒成玄牝,金陵城富丽繁华如故,而人事已非。

起初先帝是用了好些手段,但山海桥已断,盟誓已毁,靖王心如磐石,世间已经没有能令他屈服的东西。没有谁会费尽心机得到一个断去山海桥的玄牝,他终究像绵微一样活下来,平静地远离朝堂,远离金陵。

边境或风雪苦寒,或黄沙漫漫,南海繁花锦幛湿润炎热,他再也没见过。碧浪和白沙,都化作明珠包裹的回忆。她生或死,遇见善心人还是挣扎存活,是长夜漫漫里没有回音的诘问。

这许多年,皇帝见过很多人。美丽热情的异族少女,勇武刚健的少年儿郎,也有锦袍玉带的世家公子表达倾慕,但他们最终一个个在皇帝沉默寡言的安静里渐行渐远,成为漫长一生短促的一瞥。

皇帝的耳边依然回响着那个夜里少年的声音,因睡意而含糊呢喃。我才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即使天地倒悬,洪泽横流,日月飞坠湮灭,山海永不相闻。

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仔细看看,然后扒开纠缠的手脚塞回旁边。他闭着眼睛安然入睡的面孔皇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吻轻得像一只蝴蝶。

皇帝握着他的手,轻声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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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李贺《苦昼吟》②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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