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往不还(偏粮食向,END)

风声凄厉。

箭矢迅疾破空,笃地深深钉入树干。

“咦,怎么不见啦?”

活泼的声音从箭来之处行近,女孩儿用力拔出箭枝,青碧森森的蛇尸被随手甩进背篓。

“哥,刚才那有个人……”她转身去找跟随在后的兄长,冷不防面前一个白色的身影纵跃而下,惊得发出一声尖叫。

“虎蔓儿!”

男人匆匆几步上前,只见那少年正半蹲着,无措地安慰:“怎么了,你别哭啊。”

他愣了愣,走近迟疑道:“是你?”

少年起身回眸,神色惊喜:“覃峰!”又低头看看慌忙跑到男人身后躲着的小姑娘,有些尴尬地笑笑:“你妹妹?刚才不小心吓着她了。”

覃峰摇摇头:“无事,虎蔓儿胆子大。”见少年露出不相信的表情,解释道:“她只怕草精山魅,要吃人。”

少年哑然,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被认成了草精山魅?

虎蔓儿躲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问:“你是谁?”

少年走过去,揉揉她的脑袋瓜,认真道:“我叫林殊,是你哥哥的朋友。”

——其实不过萍水相逢援手相助,哪里称得上一句朋友。何况覃峰虽然自小长于深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他能成为梅岭这一片最好的采药人,自有眼力直觉。那日两个少年的形容打扮,岂会是一般人家?覃峰又怎么能和他们兄弟论交。

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刚想摆手,林殊便道:“覃大哥,若不是你那日仗义援手,我表哥只怕免不了吃一番苦头。那时走得匆忙,尚来不及谢你,现下遇上,刚才你又从蛇口下救我一命,恩情未报,难道便不可称一句朋友?”

他在林间行走,防备着毒蛇猛兽,本就机警万分,拉弓搭箭的细微之声一起,便立刻纵身躲藏在高树茂密枝叶间。等虎蔓儿过来捡死蛇,知道他们是好心,才跳下来,没想倒把人吓了一跳。

覃峰本不善言辞,被这一番抢白,呐呐无言,好半天憋出一句:“路见不平,不用谢。”

林殊拱手笑道:“覃大哥侠义心肠,小弟钦佩。”

深山密林枝桠横亘间,日光漏下一点影子,都是少年时节。

梅长苏瞧着帐中立着的那个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神情麻木冷漠,是这崇山峻岭延绵中采药人惯有的表情。

“你叫覃溪?”

下面报上来,这一带最好的采药人,熟悉地形,精通草木。他十余年未曾至梅岭,即便当年如何了然于胸,也忘得七七八八,便叫人寻一个当地常常出入山中的采药人,以口述绘制地图——原来的不是不行,只是他要打仗,还是面对十几年前的老敌人,务求克捷大胜,打得大渝再无再战之力,以解如今大梁危局。这地图于行兵布阵至关重要,详加添补,自然越细越好。

覃溪是山野村妇,干的又是采药人的行当,素日生死之间,面对这将军元帅,也不畏惧,随随便便答道:“是。”

蒙挚沉稳坐于案后,他不是计较之人,况且人是梅长苏让找来的,他只管看林殊谋筹排布,自己遵照便是。自来得北境,蒙挚眼见着梅长苏身体一日胜过一日,竟像是要大好的迹象。他虽不知冰续草的内情,却也隐隐心惊,唯恐差池。

梅长苏揉搓着衣角,这姓氏他尚记得,当时他问了覃峰家住何处,隔日便同萧景琰一起登门道谢。覃峰是个沉稳可靠的人,手上也很有些真本事,难得胸中志向不小,打得是从军报国的注意。林殊有心教他入赤焰,只可惜他家中父母年迈,幼妹未及长成,只得遗憾推却。袁何礼还道,若他日覃峰从军,将来必是一员骁将。

他思及往日意气,神色更显舒朗,笑着问了一声:“虎蔓儿?”

覃溪听得儿时小名,很吃惊望向他,犹疑不定。

或许是当日那些少年的光彩太过照人,又或许是她枯燥衰朽的一生中再没有别的记忆比那更鲜明,覃溪打量片刻,恍然辨认出来,干巴巴答了话:“林殊?”

倒让蒙挚惊了一下,梅长苏向他解释:“旧时我们同她哥哥相识。”

于是问:“你哥哥呢?”

十几年前,覃峰才是梅岭一带最优秀的采药人,灵活矫健如猿猱,林殊和萧景琰都同他学过些攀援之术,也传授过他军中技击搏杀之道。

“死了。”长大了的虎蔓儿再也不是躲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瞧着林殊的样子,生死二字轻轻一翻,便过去了。“采药跌下悬崖,当场就死了。”

梅长苏眸光闪了闪,微微黯淡下来。本以为覃峰不入军中,逃过梅岭一役,谁想却还是盛年早逝。人生总无常,没得奈何。

而那边覃溪想了想,也问:“袁何礼呢?”

幼年日子,她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哥哥东奔西跑,覃峰认得什么人,同什么人做好友,她都记得清楚。

梅长苏摇摇头,燕赵游侠儿,来去聚散如风过,一时有缘今日相会,他日无缘一生不逢。他做了十几年梅长苏,江左盟的宗主,也不知这位任侠意气的旧友踪迹何处,或许去了北燕南楚,或许身死无人识。

覃溪便换个人,又问:“萧……你表哥呢?”

这是问起来,她才想起不知道那个少年名字,只知道姓萧,行七。

梅长苏笑一笑,似少年时的散漫自在:“他要当皇帝啦。”

这话对在位的梁帝大不恭敬,他却也不在乎。

覃溪呆了呆,哦一声,道:“他是个好人。”

便都沉默下去。

两厢无言,这旧便没法再叙。

还是蒙挚出声,让人带了覃溪去安置,接下来大战一触即发,绘图自然越快越好。

梅长苏方才见了故人,本应高兴,然而世事隔山岳,业已两茫茫,当日弹铗而歌、击缶纵声的少年或亡殁或四散,像水中无依的浮萍,最终空空落落自来自去,谁也陪不了谁。

他忽然想起袁何礼教他们唱的歌来——那青年在哔剥火堆旁席地而坐,落拓潇洒,张口就是随性自在的调子,一连数首,他们抚掌击节相和,最后一同大笑着高歌,醇酒长夜,不觉漫漫。

梅长苏起了调子轻哼了几句,但毕竟久远了,再记不起其他,翻来覆去,最后只得那一句——

当我少年,也有知己满塞上。*

他颓然倾身,堪堪在案上撑住,蒙挚慌忙来扶,被挥手推开了。

奇毒未解,又用药力激发性命,无异回光返照,长久不得。

他没有更多时间。

地图没两日便绘制完毕,覃溪并非自夸,确实将梅岭摸的熟悉至极,险隘高崖,无一遗漏。

她来告辞,说了几句话,梅长苏忽然问,记不记得那时袁何礼唱的歌。本没有抱希望,谁知她想了想,便唱起来——

人生若长,文人骚客属文章。*
人生若短,糟粕米酒灌人肠。*

临走前覃溪侧身立住,风霜摧折的坚忍眉目有一点光彩,很认真对梅长苏道:“林殊,我哥哥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要赢。”

梅长苏点点头,挥手分别。

他一定要赢。

否则身后大好河山,血泪浸染,也只沦为残山剩水。

出征前他答应萧景琰会回去,那是骗他的。

但说话时每一句连自己也不能信的祈盼,都是真的。

只可惜梅长苏是将死之人。

而林殊是已死之人。

唯有骨头里刻着的一点家国,始终不能忘。

他们为之流过血流过泪,挣扎求存不能抛却的东西。烈烈灰烬里面,到底还剩下一线少年时深深仰慕过的理想。

整军出征,时隔十余年,他再次披挂奔赴战场,殚精竭虑扶持上位的大梁储君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远去。一去生死两难,他没有回头望一望。

男儿到死心如铁。

林殊这一生,说到底无非六个字——

纵然死,不能退。

大胜的捷报和哀讯一起搁在了东宫的案头。

与此同时还有一卷歌谱,妙音坊宫羽姑娘的手笔,很多年前袁何礼唱过的调子——

埋骨岂能留香,待去天地广,才知生死是平常。*

窗外天暖日丽,江山锦绣。

薄薄的一张纸打开来,盛着匆匆三十年,知交挚友,倏忽而过。

太子闭上眼睛。

人生如逝水,毕竟东流去。

往日千般,尽皆不还。


Fin.

注:*皆出自《将逝川·如若江山》by 谢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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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写得不好……辜负谢少的词。
可也写不动了,匆促而就,权当今日忽然思及的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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