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无所有(偏粮食向,END)

蒙挚回京复命。

几支劲旅整编完毕,陛下亲自题了名号赐下来,浩荡天恩,赫赫扬扬。

军中将士人人欣喜非常,尤其梅岭打过大渝的,酒过三巡最喜和同僚吹嘘,这长林两个字,长自然指得是监军,梅长苏这个“长”,你们只晓得人家是公子榜榜首,却不知道监军打仗可厉害了!就说玄布出阵那一战……

蒙挚这段时日多在军中厮混,听多了这些酒资议论。他没有架子,和许多人在梅岭都是过命的交情,因此大家格外亲近,酒宴聚会,总是邀上一起。

他是愿意去的。少年日子本来离他久远了,这刻却嘈嘈切切风尘满面地扑回来,骂骂咧咧,粗鄙呼喝,三五朋辈,豪爽快意。

仿佛当日在祁王麾下,二十郎当岁,蒙挚不是蒙大统领,也不是蒙元帅,冲动冒进,教三道金令拦在敌人的陷阱前,又窘又愧。帐中祁王殿下拍拍他的肩,退下时林殊和萧景琰正好携手进来,少年神采飞扬,意气勃发,纵然他一样是个年轻人,也不由得羡慕。

晚上好友提酒安慰,几个人闲谈慨叹,说起祁王殿下,景仰叹服,说起靖王殿下和林殊,人人又是嫉妒,又是惭愧。蒙挚到现在还记得,大家纷纷举杯,说少年英才,不可限量;说祁王林帅,是我大梁的福气;说道慷慨激昂处,有人拔剑击节,当歌而舞——有诸公在座,好酒如此,好友如此,是某平生之幸!

当日热烈情状,可如此日?

席中有年轻的郎官问:“这长是指梅监军,那林呢?”

一下难住许多人,幸而还有些资历年深的老人,拍拍脑袋,迟疑道:“陛下既然写了,那便应是当年林家的少将军。我不曾在赤焰军中,也听人说……”

说什么呢?

梅岭冬雪已化,春草新萌,再惨烈再阴森的骨头和血,漫长日子教这日头一照,也该开出花来。

“……哎,你们是不知道,那少将军……”

有人打断:“说了这老半天,您也不给说说这少将军叫什么,别不是忘了吧?”

“怎么能给忘了呢!”提气驳一句,犹犹豫豫地,“是叫林什么来着,林……”

他说:“林殊。”

“啊对!你看,还是元帅记得牢。”又说,“属下记得,元帅当日,可是出身赤焰军中?”

他笑应了,饮几杯酒,便推说家中有事,一个人出了门,步行回去。

宴上仍然推杯换盏,笑闹哄哄的声音临窗而下,蒙挚耳力极好,听得他们复又说起赤焰诸多传闻,离奇失真,夹杂几声可惜。

可不是么?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收束,人人听罢,谁不道一声可惜?

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

在山头上坐着等死,一路风雪彻骨,他穿得不厚,没了梅长苏炉火暖裘的阵仗,整个人却松活起来,随随便便扫了雪往石头上一坐,满不在乎。

蒙挚自打认了他出来,便没见过这样的神情,松快懒散,严肃时怒气迫人,凝神时指挥若定,不怎么笑,然而始终是亮堂的,像当年人们说起,来日可期的少年。

如果太子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知多高兴。

这样想,话也就出口,他向来不讲究深思言辞,于是也没有想到梅长苏听了,竟然说:“那他得更伤心了。”

怎么会更伤心呢?蒙挚想不懂,正准备问,梅长苏道:“日出了。”

“这里还是没有另一个山头景色好,”他说,“可惜那边上不去了,大约是哪年滑坡落石,就那么一条小道,还给堵上了。本来想着等无事了,跟景琰一起过来,是没指望了。”

不称殿下,也无甚恭敬,大大咧咧直呼好友的名字,讲些琐碎旧事,未完成的雀跃期盼。

在这样将死的时刻,他又是林殊了。

蒙挚听着,忽然就想起不知是哪回,萧景琰给他念烦了,气呼呼地说:“林殊,你怎么这么多话,等你老了,一定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

“嘿,我是唠唠叨叨的老头子,你是什么,”少年回嘴,还是照样跟在身后,“又倔又强臭脾气的老头子,还不如我呢。”

两个人相对做副鬼脸,随后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他心下痛楚难言,对梅长苏道:“小殊啊,不然……”

梅长苏止住他:“蒙大哥,我这一生,想做的事情尽数做成了,又有什么遗憾可言?”

危难也好,艰险也罢,终于都一一如愿了。老天厚待他,最后临头一线、生死挣来,还给一个成全。

他这一生,生是林殊,死是林殊,多好呢?

蒙挚咬着牙:“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话……”

还没说完,就被梅长苏轻轻松松截下:“有啊。”沐浴在初升的红日里,天地间辉煌连绵,风雪都止息了。“可我骗了他那么多次,已经不是个好朋友了,不能再当个坏朋友。”

有再多的话,到了这刻,说来也是徒劳无益。

“长惜生年苦,宁无百岁忧。你要是把这话带回去,他得气死了,再也不理我。”他踢踢脚下的雪,低着头,“我觉得我这辈子也挺不容易了,到这里就行了。到时候你们把我烧了,也算怎么来怎么去。”

蒙挚一惊:“烧了?”

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烧了烧了,早都该烧了。”又说,“蒙大哥你记得提醒宫羽,一定把信交给景琰,不然霓凰和聂铎可成不了亲了。”

蒙挚应下,他看着渐渐升上去的太阳,忽然问:“这个时节,金陵的梅花该开了吧?”

“应该是开了,往年这个时候我经过靖王府,梅花都开得特别好了……”蒙挚一股脑儿说着,也顾不上梅长苏在没在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眼中涌出的泪水。他不清楚另一边的小路究竟有没有叫落石堵上,但他知道,从这个方向,是望向金陵的。

青年倚雪临石,缓声长吟,温暖庄严的日头泼洒,眉宇间有惊人的光彩。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我这一生,犹在梦中。”

一遍遍梦醒,又睡去,外面刀兵倾危还是歌舞升平,他都不在乎,沉沉安宁地梦着。霜雪苦寒、人世忧惧,那么多苦,哪里比得上这一刻?

他千挑万选,才叫少年折下满园梅花最盛的一枝,插在备好的瓶中,做案上清供。

萧景琰撑着脸看他摆弄,不解问:“你干嘛不自己折?”

“哎你这人,”他退开来细细打量,心下满意,才答,“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心意,心意你懂不懂。”

“好好,那我的心意到了,你的呢?”少年趴在案上,清亮眼眸里满是笑意,故意为难。

他闭闭眼。

恍惚是靖王玄衣深深,新折一枝寒梅,花落入瓶中,转身提醒道:“今年想出送我什么了没有?”

多么好的梦啊。

千山万水,迢迢人世,一年又一年,故人折梅相赠。

他一生,也再没有这样的快乐。

蒙挚沉默着,看大火渐起,突然觉得,也好。活着的时候受了这么多苦,去时能平平静静,总算不是太坏。

有人说,人死时若没有苦痛,就跟做梦一样。

那么他梦见了什么呢?

阵上杀敌,江湖泛舟,所有热血悲凉与传奇,这一生如何来去。

是飘零夜雨,故人新茶,还是……一枝梅花?

雪上日头照得人发暖,周身一轻,魂梦飞往,他便又是他了。萧景琰那个骄傲任性的好朋友,灵机一动,上前提笔写道——

便无所有,

共君江南。



Fin.

——————————

没有春天也没有花可以送,只好和你在一起。

阅读指南

评论 ( 32 )
热度 ( 118 )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竹马成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