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殊琰】知花应睡去(偏粮食向,END)

秉烛出门。

人都到了台阶下,方察觉身后空空。于是停步去找——靖王持袖负手立在门边,神色端稳,只说:“夜深露重,先生何妨明晨再赏?”便转回身去,一一合了案上诸多文书卷稿。

梅长苏方才起身地急,东西乱糟糟堆了满桌,俱不曾收拾。皇子少年时就最看不惯好友这等胡堆乱放的做派,每每替他整理过。没想到这位苏先生呢,瞧着温和文雅,竟也是个方絮堆里乱翻书的人。

大概总是人不可貌相,常年困在狐裘暖炉之间的琅琊榜首,一眼望上去,倒像个世家子弟多过江湖人。萧景琰不曾往江湖里胡混过,但长于军中的皇子思索,都是杀人的人,大野草莽,阵上豪杰,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可梅长苏这样,精神好的时候左右不过一书生,若是赶上阴晴迭变有个冷暖,便是久病沉卧,哪里像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宗主?他向来身强体健,偶尔见得谋士为病痛所苦的倦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他是这样的性格,纵然不喜、甚至厌恶,看到人家受了苦楚,心里还是难过。林殊以前说这叫妇人之仁,两个人还吵了一架。

他自是不善言辞,林殊却机敏极了,辩才无碍,争强好胜起来口吐莲花也使得。萧景琰明知他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最后逼急了只好问,如果换成我,你也这样不成?教少年顿时哑了声气,好半天才呐呐道,那怎么一样。怎么不一样,皇子乘胜追击,世事难道没有万一。

假如辩论道理,林殊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让自己对,然而萧景琰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少年忽然发现,那一百种、一千种理由,其实都抵不过他心中那一点不愿意。于是为这发现生起气来,汹汹反问,难道换成我——脑子一转觉出答案明摆着,急忙改口——你还可怜他们,不过是这些人还不够让人痛恨,如果坏事做绝,就算是我,你也不会再这样。

少年话说完,几乎为自己精妙的反击击掌庆贺。他好整以暇等待着对方的肯定、然后是认输,接着两人笑一笑,忘掉争论,便又是一对丝毫没有隔阂的好朋友。

可那天春光悠悠,林殊等过庭前落花、枝头飞鸟,游丝软絮沾满衣襟,却始终没有等到萧景琰一点头——他是不愿意的,哪怕林殊某日成了他最不喜欢的一个样子,他也不能够就这样简单地疏远他、讨厌他、对他失望。

林殊为他的觉悟惊骇不已、又心旌摇曳,他反问自己,假若情形对调呢?少年们在这一刻望进彼此的眼睛里,他们不需要更多的答案了。

道理能够说明的事物在世间运行,昼夜轮转、四时交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实。然而人的喜怒哀乐,爱或者恨,岂是言语能诉诸尽、道理能分辨清的呢?他们那时还没有见过人在世上许多不得已,却仍旧凭着对伙伴的一点爱、心中的一点善良,感受到了,领悟到了。

争吵的结局自然便同起初预料的一样,两个人颇为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这次就同以前的无数次那般,在春日悠长的光阴中过去了。

靖王仔细地整理完案上书卷,以为梅长苏早该回来,正想时辰不早、应当告辞,却抬眼一看,门外阶下烛光动摇,半晚上咳了三五次的一个人,还在夜里吹风。

步出门去,对方便道:“花色将尽,还应及时赏看才是。”持烛侧身,做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难得坚持,皇子心中就有些踌躇,又想着无人在旁,也不好让他深夜独自前往,于是点了点头,举步跟上。

梅长苏秉烛引路,萧景琰落后他半步,两个人在苏宅曲折的回廊庭院里走着,夜中阒寂寥落,唯有一点烛火盈盈,很暖地照在身侧。

皇子自己贯来是没有这等风花雪月情致的,少年时虽也和人等昙华夜放,看日出月沉,都不过作陪而已。要说佳妙,确也佳妙,要说不同,无甚不同。这样花与那样花,这时开或那时开,在他心里,本是没有何等差别的。就算不开,又怎么样呢?会为了错失花期而闷闷不乐上大半天的,世上大概也只有林殊。

念及故友,思绪一偏,便听不进谋士念念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只有末尾一句“殿下以为呢”,非常分明灌进耳朵。萧景琰无法,故作镇定顿了顿,才道:“高烛照红妆,先生雅兴。”

梅长苏听了知道他走神,笑了笑,并不揭穿,顺着转过话题,装作好奇样子问:“苏某听闻金陵花事风俗,皆夜游赏海棠,然而方才观殿下神色,却似不喜?”

“金陵竟然有这等故事,”靖王颇为惊奇,“本王倒不曾听过。夜游雅事,孤久在军中,说不上不喜,没有罢了。”

“少时也不曾?”对方似乎讶异,又好像觉得唐突,一问后往回解释,“金陵赏花成风,苏某一时惊异,殿下勿怪。”

“无妨,”靖王今晚格外有耐心些,挨着都答了,“少年时确实同友人看过一次,后来便没有了。”他跟着梅长苏停住脚步,随意道:“一来奔波,容易错失花期,再者一个人看,也没有什么意思。”

谋士轻轻颔首,表示赞同,“殿下此言……”目光四下里一掠,忽然住了声。

靖王问:“先生……”一看之下亦是哑然,俄而失笑,“是本王连累先生,上次夜赏海棠,便在府里迷了路,哪知过了十几年,还能旧事重演。”

当时林殊跳了有八丈高,气急败坏地嚷嚷,你怎么自己家里还能迷路,整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萧景琰理直气壮,王府这么大,还是晚上,让你拿蜡烛你不拿,现在找不到花怪我?

林殊自知理亏,只好转移话题,你再好好想想,那几株海棠到底放在哪个院子里了?

皇子甩了手,要想你自己想,我要回去睡了。

也不管好友生拉硬拽嘴皮磨破,硬是自己转身原路回去躺下了。

梅长苏对着墙郁闷极了,他就是怕又找不到才专门放到了墙边,结果又这样!讪讪解释,“许是教下人给挪走了。左右不过几处地方,再找找也就找……”

他停下来,萧景琰连林殊也不肯等,又怎么会费这许多事来陪梅长苏?

果然,靖王道:“夜色已深,风露甚寒,先生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忽然便说不下去,对方神情里些微的一点失望,闪电般劈在皇子心头。那是、那是,林殊的神情罢!在他固执地离去后,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气恼失望,冲好友喊,你就陪我再找一找又怎么样!

那时候,他若是肯转一转身,该有多好?何必这样固执,为了这些无谓的事浪费时间、教他不快活?如今他愿意在每一场争论中认输,陪他访三山五岳、看桃红柳绿开遍,也都是不可得的事情了!为乐当及时,皇子少年时以为自己一生也不能同意这个道理,后来却都懂得了。

“……若是先生精神尚佳,再寻一寻,也未尝不可。”靖王补上后半句,谋士起先难以置信,随即流露出很分明的喜悦神色。

萧景琰几乎不曾见过他这样溢于言表的时候,心下惊异之余便觉得,以往或许太过凛然肃厉。其实梅长苏到现在,为他谋事也好,待人也罢,实在没有什么过错。只是他因为旁的原因,不喜欢这样的人罢了——这就十分感情用事,并不是主臣、幕僚相处的道理。靖王思索一番,自是觉得从前不对,今后应该避免才是。

两个人静悄悄走在花木扶疏的夜上,到后来红烛将尽,就随手搁在路边,踏着很浅很淡的月色,去寻那一株欲睡的海棠。

虽然赏花开头总不顺,最后结果却不见得坏。

像上一次,他迷迷糊糊被林殊摇醒了,拉到庭阶下,看光焰动摇明灭,照见低垂娇憨的海棠花,轻绯抹红,疑睡妆靥。

怎么样,少年洋洋得意,给你说了好看吧。

他瞧一眼花,再瞧一眼烛光下、少年颊上因为搬动花盆沾到的灰痕泥迹,伸手仔细地抹去了,才答——

甚佳。



Fin.

花睡不睡的又有什么关系,一起去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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