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素昧平生】知否(1)

青年病得很厉害。

任何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身子佝偻蜷曲,仿佛五脏六腑也要呕在捂嘴的白帕上,教人不禁疑心,他这一咳,是不是连生命也要吐尽?

马上的骑士在对岸轻轻一瞥,便忍不住想过去帮帮他。

青年孤身,在孟秋尚不算寒冷的天气里披着轻薄的绒裘,雪一样降到边塞荒寒的土地上。而他的面前,驻马立着七八个马匪,个个魁梧凶悍,随便哪只手都可以把这青年像拎鸡仔似的拎起来。

骑士再也看不下去,牵动缰绳,调转马头——然后被前方微微抬起的手制止住。骑士惊愕:“殿下?”

皇子的目光鹰隼一样迅疾准确地再次掠过对岸。青年已停下咳嗽,弯着腰抚心缓气,他面前的马匪似乎觉得这是只煮熟的鸭子,都静静看着青年痛苦的病容,既不上前,也不离去。

骑士更急:“殿下,马匪劫掠……”

皇子只用五个字就截断了副将的劝说:“首领是曲六。”

曲六不仅是马匪,还是西境边塞最大的马匪头子,他打劫就好像农人收稻,快而准,绝不留恋,落下的麦穗也绝不拾。塞上劲风般刮过,刮过了,就没人能再找到。所以他在这片冷酷荒凉的地方活了很久,活得很好。

想当然尔,曲六就不是一个蠢人,刀尖上过活的匪类对危险天然有着敏锐的直觉,他既然没有上前打劫,那么就是想走。可是他却走不了。

曲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走,眼前病得气息奄奄的青年,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被打劫的富家公子,他为什么不敢提起缰绳、如往常一样,带着兄弟们疾驰而过?

或许他不该停下,不该有一瞬间的犹疑,正是这一点犹豫,叫事情变得不可挽回。曲六心中的害怕越来越浓,同时,他心中的怒火也越来越盛。他是这片最大的马匪头子,他不能容忍有人、还是这样一个病秧子,来挑战他的地位、践踏他的权威。这青年应当弯下腰、侧着身,恭恭敬敬地送他们离开,就像河对岸的那队骑士一样,空有义愤,却不敢过来半步。

皇子在对岸,饶有兴致地盯住曲六慢慢移向刀柄的手。他没和这个马匪头子打过交道,曲六跑得太快,比兔子还要机敏、比老鼠还要胆小,小心地避开了所有靖王可能出现的地方,只在这位皇子离开西境时才肆无忌惮。在审时度势这方面,曲六比他所有同行都要做得好,可他毕竟当了太久的首领。

“最”和“头子”,都是让人丧命的称呼。想杀掉他自己成为“最”、成为“头子”的人太多了,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要命的事在于人一旦成了头子,直起腰,大声呼喝,就会忘了如何像以前一样谨慎地过活,而边塞,从来不是一个疏忽大意的人能活下去的地方。

好比靖王,在驰过河岸地一刹那,经年面对硝烟烽火、徘徊于生死边缘的皇子就下意识地捕捉到了这幅画面里的不对劲。

马匪、富家公子、荒凉的边塞。

典型的打劫场面。

副将皱眉愈深,再次恳请:“那位公子……”

靖王的回答更加简短:“他没有马。”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个没有马的文弱富家公子,是怎么来的呢?

曲六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他就要拔刀。其余马匪跟着老大,也都将要动手。

这青年眼看便要送命!

他却轻轻笑了笑。

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拔刀,先拔刀。这些人不是太过无知无畏,就是太过惊恐、作垂死挣扎。

河水略宽,水流浅却略急,因此青年没能听见靖王说了些什么。不然一定会非常同意地附和一句:“我没有马,他们有马。”

他是真的、像雪一样地、落在这荒芜人烟的塞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青年不知道这是哪儿,但知道自己需要一匹马,荒野夜寒,他可挨不住冻。

所以他又出现在曲六面前。

靖王眼神微动,目光落在病弱青年的衣袖上。

他抬起手。

这是个很快、又很慢的动作。

人人都看清了这青年抬手,但谁也没有看清那一片刀光究竟是如何洒落。

轻盈、凄艳,似情人眼中绯红的梦境,缠绵地来,温柔地走。

血腥鲜泼在黄土里,冒着热。

比血更快落地的是头颅。

八个马匪,八颗头。

骨碌碌滚了一排。

列战英头皮发麻,终于明白刚才靖王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马,却有刀!

根本不是马匪打劫这个青年,而是他在打劫马匪!

风悄悄吹过了,尘土不一会儿就覆盖了地上暗褐的血迹。

河对岸,一队骑士静静地驻马而立,看青年打马涉水直行而来。

他现在有了马,只需要一位向导。

靖王很愿意带他一程,这位皇子总是不拒绝需要帮助的人。

何况,他惊异地想,想那一片凄美艳丽的刀光,仿佛绝代佳人浅笑的风情,如此叫人心醉!

那是怎样的一把刀?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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