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参错之卷】雨霖铃(九州AU,上)

金陵下雨的夜晚,灯光就像开在水面的花。

池子对岸弹琴和唱歌的声音穿透雨丝,轻而软,都还是些熟悉的调子。

小楼下有人影走动,拎着大木盒,慢悠悠晃到水池边的石渠起始处,将盒子里的点心、酒水一一取出,放到圆形的木托盘上,顺着水流送入石渠。

水轩檐角的铜铃微微响动起来,一声又一声,客人们纷纷探出一点身子,从卡住托盘的凹槽中拾起物品,失却重量的木盘教槽下窜起的水流一冲,便漂走了。

送酒人小心翼翼取出木盒里最后一个酒壶,瓷器触手细腻温润,里面装的酒自然也价值不菲。一连三天,老板都交待他给石渠尽头的那间小轩送上这样一小壶就要几十金铢的酒,他不明白,老板向来吝啬,而那间屋的客人本来没有要任何东西,掩映在葱郁树丛间的水轩甚至没有点灯,从敞开的窗子只能望见一片漆黑。也许那里面根本就没有客人。

少年为自己的念头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握了握腰间的刀柄。那不是什么精心锻造的好刀,刀柄也只是用粗麻线紧紧密密缠绕了一遍,握得久了,甚至还有些硌手。但他这样的人,手里有武器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可惧怕的事情。

他把酒和木托盘放入石渠,拎着盒子拉动长绳时忍不住透过雾蒙蒙的雨丝再向对岸望了一眼——檐角下铃声细小却清晰,水边敞开的窗户里伸出一片宽大的衣袖,捞起酒壶,然后,朝这边看了一眼。

少年下意识紧绷身体,迅速闪身躲进池子边半人高的石头后面,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害怕。那不过是一眼罢了,他没有见过皇帝,但却觉得,就算皇帝正眼瞧他一眼,他也不会这样害怕。

咬牙平复下心跳,淅沥雨丝噼啪打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少年抹把脸,重新提着盒子准备离去。雨水冲刷尽暗色花朵馥郁的香气,小楼上男人们放肆调笑,歌女娇软的调子沿着宽叶滴落。少年敏地捷绕过地上反光的水洼,一只也许是在醉中被掷出的瓷杯碎成数片,瞬间划开他心中残留的惊恐。是了,在这么浓黑的雨夜里,那间没有点灯的轩屋,他竟然看清了对方垂在水畔的衣袖,比金陵冬天的雪色还要洁白。

 

他已经在这间临水的小轩坐了三个晚上,开着窗,不点灯,任凭风把绵绵雨丝吹进来,木台边席子有一点湿了,他倚着窗框,持笛的手臂衣袖滑落,雪白布料柔软而干燥。

暗夜里狭渠送酒的木托盘浮浮荡荡,撞到窗下的石槽里停住,他倾出一只手臂捞起来放到里侧,并不饮。屋中梨花木长案上垂着大朵的艳色芙蓉,白瓷茶盏早凉透了,对着另一侧空空的酒盏,古怪而孤单。

梅长苏转过目光,静静听了片刻,才拾起身边的酒壶,在梨花木长案摆着白瓷茶盏的那侧坐定。不过两三息,水轩木制的门便被轻轻拉开。

辰月教宗微微向来人欠身:“您来了。”

对方没有答话,径自在对面坐下,脊背挺直,离木案尚有一些距离。这是武士的坐姿,刀柄要高过几面,方便随时拔刀。据说在前朝云中叶氏,甚至有坐剑杀人的技巧流传。

水轩里没有点灯,昏盲的月光雾气一样附着在酒壶的外壁上,液体倾倒的声音比石渠流水的冲刷还要细微。

“先生连着请了孤三天,是为何意。”

以现下时局而言,外间相见,并不是多么稳妥的做法,何况在这种地方,他实在想不通,梅长苏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商量呢?如果不是因此这样,他也不会今天才来赴约。

贵公子一样的辰月教宗收回倒酒的手,洁白宽大的衣袖无声无息掩盖住一切。他道:“殿下也许听过传闻,这间伎馆的老板替辰月做事。”

靖王双眉一剔:“俞为天在金陵做了近三十年生意,原来也是辰月的教徒。”他有些奇怪,“辰月允许教徒做这些事么?”

梅长苏摇摇头,肯定了靖王的说法:“他没有加入辰月。只是老师很欣赏他。”

“璇玑公主。”靖王冷淡下来,“怪不得俞为天什么生意都敢做,做什么都能赚钱。”

“他的经商天分实在很高,”梅长苏似是没有注意到靖王的冷淡,仍然自顾自说下去,“运气也出奇地好。”

那时候璇玑刚被夏江从掖庭里带出来,还不满二十,心里却已然装着天下棋盘的大势和最恶毒的谋划。她有一天跟着主母上街,进了一间水粉店,掌柜殷勤地伺候主母,她便偷懒和小伙计闲聊。

“她发现这个小伙计对人的言谈举止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但很不上进,每天只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饿不死就可以了。于是她给这个小伙计许诺,只要他能在一个月内当上掌柜,就给他钱、给他人脉、让他去做天底下最大的生意。”梅长苏温和地微笑,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往往会把他当做士族公卿出身的公子,而非为寻求长生戒欲修道的教徒领袖。他继续说:“俞为天当然成功了,这样的许诺,即使是胸无大志的轻薄儿,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靖王的目光顺着推开的窗子看出去,水面上波光月影,一圈圈涟漪荡开,雨丝没入不见。

“真正有才能的人都不愿意辜负自己。他敢相信当时还是个侍女的璇玑公主,足以证明他其实是个不安分的人。”

“安分只是时势不顺的不得已罢了。”梅长苏语声淡淡,靖王的目光闪了闪,挪回辰月教宗苍白的面庞上,“可是铺子就是这个掌柜的,他正值壮年,不缺钱急用、没有恶习、生意不温不火,怎么样才能让他把铺子交给自家的小伙计呢?”

“他死了。”靖王说出答案,“不是俞为天动手。”

梅长苏敲了敲手中竹笛,道:“殿下猜得一点儿不错。”

小伙计和掌柜一家生活在一起,对他们的每件事都了若指掌。他利用掌柜娘子的私情开始四下挑动,令掌柜愤怒之下杀死了妻子,再向官府举报了掌柜。夫妻双双出事,铺子便落到了掌柜一双未长成的儿女手中,小伙计留下照顾他们,自然也接管了铺子。

“俞为天一直把他们抚养成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在他富有以后,更是锦衣玉食地供给他们生活。”梅长苏不疾不徐地讲述,讲到最后抬眼望向门口道,“可是您瞧,人的心,就是这样难以揣测的东西。一旦辰月告诉他们原委,他们立刻就出卖了养父准备背叛辰月的消息。其中一个心怀愧疚,又向养父告知了实情。”

轩屋四角未点的烛火倏然大亮,辰月教宗漠然而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靖王这才发现,他的眼瞳很黑,几乎像凝固的玉石。

四面静悄悄的,对岸的歌声和灯火都息了,风吹动檐角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靖王皱着眉,慢慢发问:“下雨的夜,原来也有月亮吗?”

话音未落,武士猛然拔刀,同时以手按地反身跃起向门外一劈,细细的血线顺着门纸喷溅洒落。

“对方有一名心源流的幻相师,”梅长苏跟着起身走向窗边,伸出左手在虚空中勾勒出繁复的轨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在下以为,还是应该让殿下知道一下。”

雨丝凝滞在半空,只坠了一坠,随即轰然跌落,水池立刻蔓延结起厚厚的冰层,可以供人行走。

梅长苏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靖王跟在他身边。踏上冰层,才发现冰面并不像想象中的打滑,跟地面没有什么区别。辰月教宗袖袍洁白,步履安然。他是修行印池秘术的大师,任何有水的地方,都是他的战场。

靖王环顾四周,他们正向连通这个水池的一个大湖中心去,两岸檐宇树木中人影晃动,皆跟随他们疾驰变阵。

“至少有二十来个好手,”靖王凝神听着风里不同的呼吸声,“五个秘术师,俞为天真是很有钱,希望这里面没有天罗本堂的刺客。”

“六个秘术师,”梅长苏纠正,“一个亘百,一个郁非兼密罗,一个太阳,一个裂章,一个印池,没有呼吸的是谷玄,全都是高阶术士。两个天罗,刀和守望人。”

靖王握住腰畔佩刀,探究地看向辰月教宗:“他想要伏杀你?”

高阶术士可不是光用钱就能请来的人。这样的阵容,已经可以比拟小国交战的配置了。更别提与这些秘术师配合的武士和刺客,除了伏杀梅长苏,靖王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可是就凭这些人,真的能杀死一个辰月教宗?在天驱和辰月漫长的敌对中,他还从未知晓过哪一任教宗是这样死亡的。

梅长苏点点头,“俞为天既敏锐又果断,这是老师最欣赏他的一点。”他们踏上湖中央面积颇大的石亭,四条蜿蜒的浮桥伸向岸边。冰层消退,夜晚的雨丝密密地砸下来。“他发现了赤焰覆亡的真相,于是联络了这些人,准备向辰月复仇。”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却像巨石猛然砸落般在靖王心中掀起波涛。

“请殿下过来,就是这个意思了。”辰月教宗手持竹笛,柔软下垂的宽大衣袖有着鬼魅般的雪色,他微微一笑,“在下今晚不打算杀人。秘术师施术要集中精神,因此还请殿下护卫我。”

靖王阖了阖眼,雨夜中始终缭绕着不肯断绝的歌声又断断续续地清晰起来,调子十几年也没有变过。石亭檐角的铜铃教湖上鼓荡的气劲推迫,摇晃着低微作响,急促慌乱。

 

暖阁里灯光很亮,馥郁的脂粉香气本来教他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时却被血腥味盖过,梨花木的案几翻倒,插着深红色芙蓉花的花瓶碎了一地,花和水淌到血泊里。

女人死前的惊恐仍然残留在脸上,一滴暗红的血凝固溅到眼眶下。她的头和身子分开了,就在少年去为她取了条青绸带抹额的工夫。她说朱红配着白衣服太抢眼,不适合他。少年心里清楚,那是因为他出身不高的缘故,身上老是带着些收敛不住的粗砺野蛮。帝都士族子弟好作白衣,习武的又喜欢在额头绑上朱红的绸带以区分文士,他若混迹在这些人当中,定然是格格不入的。可她系绸带的动作那么轻柔,指尖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暖,纵然这条抹额不太适合他,少年也不想取下来了。

他大睁着眼,悲伤和愤怒海潮一样轮流拍打,眼角的余光映出角落横梁上剑刃不易察觉的反光。少年双手握刀,豹子一样高高跃起,狠狠劈向尚未来得及离去的刺客。

 

雨依然无休无止地下着,越下越大,仿佛重锤般砸向急奔而来的杀手。

靖王的刀仍然留在刀鞘中,他的手很稳,目光漠然平静地纳入了每一个杀手的方位。一粒粒雨珠顺着手指如石子激射而出,阻挡回将要逼近的武士。

辰月教宗眼目微阖,笛子的曲调清越动人,笼罩着整个湖面。埋伏着的六个秘术师都还没有出手,靖王不由得揣测梅长苏是否已经通过笛音完全控制住了他们。他麾下军队中也有修行寰化系秘术的术士,这些注重精神修炼的秘术师有着极为可怕的操控能力,人在他们手中,和傀儡没有什么差别。

周围岸边有灯火次第点燃,梅长苏的笛音突兀地停住了。

“秘术沉默,”衣袍如雪的教宗朝靖王笑笑,“接下来便仰赖殿下了。”

隐藏在四周花木中的秘术师们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没有正面对上过辰月教宗的术士,永远无法想象他们在与什么东西为敌。神的使者俯瞰大地,意志如深渊,他们连画出法诀的机会也没有。如果不是谷玄系秘术师提前布下了法阵,发动时沉默此地一切秘术,他们根本没有半分喘急的余地。

雨丝如线,砸上刀刃铮然弹跳落地。还有八个,武士们手持利刃,在雨夜中沉默对峙。

承受不住雨锤重击和精神刺激的杀手们重叠瘫倒在蜿蜒的浮桥上,余下站立的同伴呼吸粗重,眯着眼看向辰月教宗身边依然没有拔刀的武士。

那是谁?

辰月教宗身边确实跟着一个天罗出身的少年,但绝不是这个人。他们心中都有一种预感,他并不是敌人。

铜铃在气机交锋中急促抖动,叮叮当当,一个武士沉声提气,向亭中人怒喊道:“铁甲。”

嗤啦——

悬铃的粗绳受不住夜色森然,檐下铜铃陡然砸落。

武士从石亭下走出来,借着岸周的灯火,每个人都看清了他的样貌,和他抚于胸前、拇指上的青灰色铁指套。

“依然在。”他安静地说。

四面的武士们收刃抚胸,齐齐还礼,“依然在!”喊声震得纷乱雨丝都为之一凝。

辰月教宗安静地注视面前天驱的武士们,眼睛像凝固而通透的墨玉,“依然在。”他喃喃自语,惘然的视线穿透雨幕,望向远处灯火微微的暖阁。

有人认出了石亭前的武士:“靖王殿下。”

靖王张开手,目光扫过最后站立着的八个杀手,冷冷道:“天驱退下。”

武士们沉默了。

片刻后,最先喊出“铁甲”的武士收起武器,低头弯腰:“赤焰的事,您知道吗?”

“退下吧。”

“但愿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在他的带动下,武士们如同来时一般迅疾而无声地消失了。

梅长苏游移的视线停回靖王挺拔的背影上,他不知在看些什么,忽然问:“先生听到歌声了么?”

梅长苏一怔,正要回答,眼光滑移,蓦地瞥到石亭圆柱间、拉开透明如蛛丝的细线。

“景——”

铛!

金铁相击发出清脆的交鸣。

靖王伏地一蹬,游鱼般避开丝线潜回亭中,反手抽刀奋上一格,堪堪截下了刺向辰月教宗心口的一柄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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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在正文中的篇外,我都不能信居然这么长……

特别注释眼睛没有cos野鸡,黑水晶墨玉etc都是从原著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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