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参错之卷】雨霖铃(九州AU,下)END

玉刀忽闪,极薄而近乎透明的刀刃如飞鸟撤回黑夜。

“天罗翠侯,”辰月教宗轻声赞叹,“真是精巧的杀人技艺。”

“这间石亭完全被刀丝封住了。”靖王冷然道,身体微向前倾,整个人紧绷如扑猎的野兽,任何细微的响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风里铜铃摇晃、雨水跌落湖面,而在这两种声音间,还有第三种更微弱的、雨珠被丝线割开的声音!

铮——

石亭左侧缠绕如蛛网的刀丝齐齐断裂,刺客一击不成,又撤回玉刃屏息而待。

靖王的身影好像没有动过,依然冷静如同石亭的一部分。梅长苏甚至不能说自己看清了那一刀,没有凄厉的刀光,虔或的刀身是沉闷的铁色,曾经有人在见到它的第一眼时误以为这把名刀生了锈。

和刀本身的古拙类似,它的主人在使用它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技巧。萧景琰练刀时对林殊说过,如果花费太多心思锤炼复杂的技巧,就会迷失在虔或能带给人的惊喜中,最终渐渐忘记自己练习的本意。刀术,本来就只是为了能更好杀人而不断磨炼的武术,握住虔或的人首先不能被自己的刀要了命。

因此萧景琰用刀说不上多么精妙华美,他们少年时见过东陆的刀术名家,持刀而舞之际犹如白鹤欲翔,刀锷空腔中银珠震动,发出的清击令满座衣冠惊叹不休。虔或却不是一把能展示的刀,拔刀出来,就是要杀人的。那种凌厉和无畏如同刻印灼烈地烙在脑海里,穷其一生,林殊也没见过比虔或更让人颤栗的刀,萧景琰握着它的时候,连星辰的光辉也能斩断。

雨珠教风吹斜,连绵地扑入亭中,给刀丝割断。

辰月教宗执笛负手,不断有涟漪荡开的湖面如镜面一般在夜色中倒映出亭上的景象。

七根丝线操控的翠侯以极其刁钻妖异的弧度、蛇一样扭动着穿过锋利刀丝,朝亭中人直扑而来。

但靖王比那柄灵活丝线控制的玉刀更快,更利,跃身而起似大鸟撞破罗网,刀尖从他左肋侧挥出上撩,身体蜷弹,旋刀抹刃护住周身,蹿出丝网后他这一跃竟然还未力尽,复如羽翼舒展,蹬檐的刹那以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折叠变力,合身前劈!

潜在石亭檐顶的刺客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选择了从刀丝阵中破网而出,十指急动,翠侯带着破空的锐鸣回移,强抗这已然避不开的一刀。

灯火里万千碎如齑粉的玉片闪亮洒落,仅仅是被刀锋锐利的气劲带过,便绞毁了这柄取走无数性命的翠侯。

刺客反应极快,不过一息便滚地上扑,不知攀上了悬在高处的哪根丝线,倏尔荡入树丛不见。

他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大脑不停回放那条深刻的一直贯穿了整个石顶的裂痕,就擦着他的鼻尖斩过。他越想越怕,心脏收缩,血在耳畔轰鸣,连守望人接应他抛出的绳索都没有接住。

喀啦,他听见自己撞上什么后骨骼断裂的声音。他摔下来,发出沉沉一声闷响,血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淌出来,逐渐堆积起一个小水洼。在这之前,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守望人吹出的小箭直扎入眉心,当救不了“刀”时,守望人就会转而将他们杀死。

活着的天罗刺客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泄露任何恐惧,恐惧会干扰他逃命的速度。但他还是不能控制地回想起石亭里持笛而立的辰月教宗,宽大洁白的袖袍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场雪都要洁净,好像永远不会染上其他任何色彩,无论灯火是明是灭,光线怎么变更,那袭袍子都清清楚楚地印在每个人眼里,骨头一般的雪白,森然似妖魔。

 

“夜还真是漫长啊。”

靖王踩着栏杆和雨丝落回地上时,梅长苏微笑对从灯火里举伞走出的老者说道。

他的刀已经收回鞘中,垂着眼睛回归到安静的沉默。雨从他的脸上滑落,靖王才注意到自己靠近肩膀的脖颈处,有两道很浅的割伤,可能是刚才撞破刀丝时教崩裂的丝线带过了。雨水浸着有微微的刺痛。

老者和梅长苏说了些什么,他没有注意,这是辰月的教务,他只是在想,这个人,究竟跟赤焰有什么关系呢?然而在理出头绪前,老者的发问便让他吃了一惊。

“您不敢看我么,殿下。”

靖王抬起眼帘,老者向后仰倒不再遮面的纸伞下,是一张很熟悉的面孔。俞为天什么生意都做,开伎馆茶楼胭脂水粉铺,自然也开酒坊。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翠侯致命的第一击是冲着梅长苏去的,而余下两次都没有对准要害的出手,目标却都是他本人。

绫罗裹身胖得和蔼的老人此刻眼光凶狠,厉声大喝:“您与敌人和凶手为伍,难道不怕死去的亡魂无法安息吗!”

靖王咬紧牙关,脸颊的肌肉轻轻抽搐,他没有办法反驳这个不惜性命复仇的老人。天驱的武士们和赤焰的士兵曾在他的酒坊里纵情大笑,更多的日子林殊的琴音和璧山春的笛子引来醉酒的客人们击节相和。那些时候,这个老人就站在一边,给他们斟酒、换茶、递上新鲜好吃的点心,他都还全部记得。

梅长苏道:“老师不过是做了和俞老板当初一样的事而已,阁下就这样辜负了老师吗?”

老者语气冰冷:“璇玑许诺给我的东西,我已经用数不清的财富和情报都偿还给辰月了。我的名字是她取的,但命却是自己的。她害死这样多无辜的人,还谋划着更大的战争,你们辰月都是没有人心的怪物。”

辰月继任的教宗轻轻笑了笑:“我的名字也是老师取的,不过和俞老板不同,我的命也是老师给的。什么是人心呢,害死这些人的,不正是人心吗。大地上人比羊群多得多,可若没有了流血和斗争,还不如吃草的羊。羊群尚且要为了争夺食物和母羊争斗不休,而后在这流血中繁衍壮大,人又怎么能避免?”

“羊群和牧羊人,辰月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老者道,“殿下作为天驱,竟也认同了教宗牧羊人的身份吗?”

“不,”靖王终于吐露字句,直视的目光平静坚毅,“辰月不是牧羊人。哪怕会自己移动的棋子,也不会错认自己是执棋的手。”

梅长苏点点头:“神的意志在大地上推行,辰月不过是传达的使者。”袖袍洁白的教宗有些感叹,“世上只有敌人才最理解敌人,凡人中清楚辰月的,也只有天驱罢了。”他转向俞为天,如往常一般抛出人们无法抵御的劝说:“虽然老师策划了赤焰的覆亡,但我却打算支持靖王殿下登上帝位,为他们洗刷耻辱,还原真相。如今她已经去世,你们有着相同的目标,俞老板又何必同殿下为难呢?”

俞为天闻言,苍老的面孔上终于又挂上了生意人和蔼的笑容。“不错,教宗此番所言全无错处。”他恭恭敬敬地向靖王行礼,“老朽知道,殿下答应与辰月合作,不过是迫于形势。现下老朽与辰月断绝联系,向您供给一切,您不是就有了选择吗?”

梅长苏隐约察觉他接下来的话语,藏于大袖中的手指扣住竹笛。远处暖阁灯火依稀,飞流怎么还没回来?

老人的声音泛着铁一样的冷光,教梅长苏心里一沉。

“请您杀死教宗,为故人复仇。”

这才是伏杀的终局。

玩弄权术人心者,也终要为其所噬。

 

少年跑得很快。

即使夜这么黑,雨这么大,他还是一刻不息地跑着、追着。身前的刺客比最滑溜的泥鳅还难缠,园子里树太多了,为一切罪恶都提供了上好的隐蔽,他只要眨眨眼,就会失去对方的踪迹。

很近了,他用力握着手里的刀。这个刺客的武功其实没有他好,但他没有见过血、没有杀过人,很轻易被逼得手忙脚乱,露出破绽给对方逃走。

他们绕着湖岸追逐,距离越来越近,只要再过一小会儿,他就要追到了。这时,刺客却忽然停下来,从葱郁的树丛中跳出,落到岸边开阔的空地上。

少年跟在后面追了出去。桥边站着两个人,刺客就躲在白色衣袍的文士身后,他们的面前,是嘱托他看守暖阁的老板。

老板看见他提着刀走出来,脸色就变了,嘴唇哆嗦着,到底没有问出少年特别怕他问出的那句话。

可是老板不问,他却不能不说。

“阿姊死了。”他更用力地握住刀柄,心里仿佛被人用凿子生生凿下一块,木木地说,“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为什么要听话离开呢?他本来一会儿也不该离开的。

老板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伞下。

“她在告诉我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辰月不会原谅背叛者和不敬之人。”

老人向面前的武士鞠了一躬,道:“老朽已经明白您的心意了,所有事宜都将照旧。”

他扶着少年,转身欲走,少年却猛然挥开了捏着他肩膀的手臂,越过纸伞,走到雨下。

“我不知道您答应了什么,我也不在乎,阿姊死了,我要给她报仇。”

他的眼睛浓郁如夜,隔岸的灯光落在里面,像有火在烧。

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刺客站在那一袭白袍身后,少年紧抿嘴唇,心头不由自主颤了颤,想起之前自己的疑问来。究竟是眼睛看见了那片白,还是这个人、让人们的眼睛看见了他雪色的袖袍?

他很害怕,可是他不能退。

武士是不会后退的。

“刺客不过是杀人者手中的刀,”他深深吸气,却还是没法掩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只能从牙齿里往外蹦出字句,“你下令杀了阿姊,就应该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辰月教宗冰凉的视线落到挑战他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白色武士服的少年用牙齿咬住刀柄,空出双手紧了紧额上的朱红绸带,目光又凶又狠,像发怒的幼虎。

梅长苏轻轻叹息。

心源流的幻术根植于人的本心,他在水轩里听到的歌声是十几年前陈旧的曲调,想必萧景琰在湖面石亭仍然听到的歌声也是一样。谷玄的咒阵能禁止这里秘术的使用,却没法停止人的心。这样一个少年,在萧景琰眼里,还会是谁呢?

然而还没等他扬起衣袖中的竹笛,另一个人已经挡在了前面。

还是一样的话:“我答应今晚要保护他。”

“靖王殿下。”

少年浓黑的眸子迎着火,逼视立于辰月教宗身前的皇子。

靖王垂着手,雨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少年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在看什么别的人。冷淡锐利的眉宇里有一些浅而柔软的东西,他不能分辨。

“你认识我。”

“我们都认识您,”少年低了低头,“孩子们都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他安静地说,“我拿起刀,就是因为希望有一天,能和您一样,保护想保护的东西。”

少年抬起头,狠狠抹去脸上的雨和泪,眼里的愤怒固执而坚硬。他大声喊:“您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魔鬼呢!”

“为了昨日死去的人,今天就要死更多的人吗!”

滚烫的眼泪砸向地面,他怒吼着,紧握手中锻造拙劣的铁刀,一步也没有向后退。

辰月教宗面无表情,目光空茫而游离,脑海中翻搅锤凿般地疼痛。他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好像也有一个握着刀的少年这样许诺:“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漫天雨丝因为秘术师的失控,也不由沾染上一分暴烈的气息,风雨骤狂。

靖王解下腰间佩刀,扔向对面的少年。

“你应该记住,刀只能杀人而已。”他的瞳仁亮而烈,更多的却是悲伤,它们好像一直藏在那双眼睛里,最终积淀成不会化开的石头。“你想保护的人死在今晚,而我想保护的人死在很多年以前。”

“我不能食言两次,”他说,“拔刀。”

“想要报仇,就拔出你的刀!”

少年咬紧牙关,用力将自己的铁刀掷给对方。

虔或凄冷的弧刃挡在胸前,泛出钢铁锈蚀般的厉色。

天罗出身的少年护卫,在主人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隐没进连雨不停的长夜,风里传来绸带撕裂的轻嗤。

 

夜很静。

梅长苏踏着雨走到方才少年站立的地方,弯腰拾起沾满雨水的名刀,伸手拂去水珠,收入鞘中。

作为一个在今夜被屡次相救的谋士,他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但这时他却什么话也不想说。将虔或递还给靖王后,沉默地在唇边举起竹笛。

那是一首非常旧的曲子了,十几年前曾风靡帝都,如今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靖王知道作为寰化秘术的大师,对方笛音里一定带着镇静精神的作用,可他却觉得,自己翻涌的心根本无法平息。

他想起那些在酒坊里弹琴喝酒的日子,客人们热烈地击掌,大声玩笑,却会在璧山春吹笛子的时候全都安静下来。那样清寂得如同只鸟飞过千山的乐曲,只有林殊敢弹琴和她相和。霓凰在林殊背后悄悄递给他枣子,她坐得离琴近一些,而他抱着刀,离斜靠在墙上的虎牙枪更近一些。

谁会在弹琴的时候还带着枪呢?他那时慢慢嚼着枣子想,虎牙的枪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人眼不敢直视的锋芒。他和林殊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向往英雄多一点。既不肯安分,也不肯认命,手中握着武器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可惧怕的事情。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应该怕的,武器只能用来杀人,却保护不了任何东西。这座他从小长大的靡丽华软的王城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杀人场,再浓郁的脂粉香气也遮掩不住沟渠里流淌的血腥味。

他的兄长、好友都教这个杀人场不动声色地吞噬了,他有一天会不会也成为这场争斗中的杀人者?

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了。

靖王摩挲着腰间的刀鞘,淡淡发问:“先生少年时可曾到过金陵?这样持笛的动作,倒令孤想起一位故人。”

笛音渐渐微弱下来。

“璧山春是天下技艺最高妙的乐师,所有学习吹笛的人,都以能模仿她的姿势为荣。”梅长苏微微欠身行礼,“伤口虽然不深,但淋了雨,也该早些处理才好。今夜劳烦殿下,苏某不胜感激。”

靖王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身后清寂的笛声复起,金陵下雨的夜晚,灯光如同开在水面的花,照亮那些被往事笼罩的、孤单的背影。

璇玑曾经说,人的心,最容易改变,比少女的面庞还要经不起消磨。但这一刻,他却忽然觉得,其实不是这样。

弥留的女教宗靠秘术仍然保留着年轻的容貌,生命之火却已经燃到了尽头。辰月从没有哪一任教宗活得这样短暂,凭借强大的秘术,他们往往能获得超出常人许多的寿命。但是她不断地抽取自己的生命注入到另一俱身躯里,再强大的秘术也无法从根本上弥补这种损耗。

“你不恨我吗?”那时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样问,“我虽然救了你,但如果没有我一手策划,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秘术师回答他的老师,“又或许没有您,一切也会按照预定的轨迹到来,星象学家们才能解释这些事。”

女教宗笑笑,烛火的光在她眼中跳动,泛起一些回忆的色彩。

“你知道吗,当我还是个侍女的时候,曾有一次被叫去看护在外面玩耍的小公子们。那时你,不,林殊,”她打量年轻人截然不同的轮廓,微微满意地点头,“和七皇子,他们都还非常小,但是感情很好,到任何地方去,一个和另一个,都互相紧跟着,绝不会走散。”

秘术师神色安然,仿佛只是听着一段无关的故事。

璇玑问:“你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为老师掖好滑开的被角。

“那时我在想,”女教宗忽然一把抓住他,眼里的光妩媚又恶毒,在秘术师耳边如同吐信的蛇,“我在想,他们终有一天,将要分开。”

她大笑,随即猛烈的咳嗽,边咳边笑,好像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就在这样的笑声里,辰月的女教宗停止了呼吸。

然后他做了些什么呢,梅长苏想,大概也是吹笛吧。长久不停,婉妙清越的曲音和着金陵夜晚绵密的雨丝,血被冲走了,化在水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但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死去的人也无法活过来,说过的话分明还在记忆里跌宕回响。

“我会保护你。”

“我答应今晚要保护他。”

“我不能食言两次。”

“拔刀。”

璇玑说他已经有了一颗辰月之心,可这一刻,继任的教宗分明察觉,仍然是凡人的心在他没有实体的胸腔里跳动着,不止不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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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噶应该都看出来了秘术沉默其实对某人啥作用也没有,倒霉的刺客小兄弟还被他放了血,没事儿布啥刀丝,伤了花花草草多不好(x

写着写着想起应该补充一个设定,在身份暴露前谁也没有认出他来,不然那么大一只寰化秘术师精神控制可能是白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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