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我爱万万人,亦爱你

【参错之卷】剖朱(九州AU,上)

连日天好,长廊下碧苔森森,池子里石花并红鲤鱼,都映得好看。而美人细白指尖轻轻柔柔捏着青瓷茶杯,哪怕赔罪,也是教人舒心的。

“只是,”话锋一转,妆红斜飞狭长妩媚的眼里也多了两分抱怨,“殿下就算不喜欢,又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的,再千里迢迢送进帝都。一尾鲛人罢了,养来看个漂亮,总不至于也要惹得夫人们生气。”

“一尾鲛人而已,”辰月教宗神情里浮出一点淡淡的无奈,“没斩尾没剔骨,数息之间就能绞杀一个成年男子的猛兽,恐怕只有你敢养来看个漂亮。”还是忍不住叹气,“让你找个孩子送过去,怎么去逮了只鲛人。”

美人一手支颐,一手叩着空杯,挑眉回道:“您就说,‘找个孩子送过去让殿下散散心也好’。没前也没后,还是问过了飞流才知道。俞老板前局套后局,应变之极,假如靖王殿下心狠一些……”辰月的女教长停住,不再往下,眼波流转,笑道:“既然殿下不喜欢,就取回来好了,您这个池子也养得下。长成那样,总不能再扔回海里。”

“养在我这里做什么,池子里的鱼都要给它吃光。”眉头一皱,吩咐,“怎么捞起来的怎么扔回去。”

女教长闻言,提壶再给自己续了杯水,并无其他动作。

于是另一个人终于自这态度里,捕捉到了非同寻常的意味。发问的声音困惑而茫然:“那尾鲛人,长得像谁?”

 

其实也看不大出来。

鲛人居于海,发色瞳孔都大异人族,颊后有腮,下身形似鱼蛇。常人骤见,不是为其美貌所惑,便是为其身形所骇,哪里有空再想这异族若改换发色、点染眼瞳,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站在池子边,微微倾身,只见暗影急速地从郁郁波澜中潜过,猛然上窜,摆尾间咬住悬空的两尾活鱼,日光下指爪锋利闪烁,只消一划,便是开膛破肚的结局。

旁边女子教猛兽捕食的凶狠骇住,“呀”地倒退一步,起先兴致勃勃拽着人来看新鲜的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样的东西,就是平时所见的那些鲛奴吗。”疑问脱口而出,女子退到身边人的近旁,目露疑色。“她们都很漂亮的……而且温顺得很……”似是想起方才鲛人动作的力道,最后这句只说得犹豫不定,转头仰望身边的女官,想得到解答。

她笑笑:“那些都是假的。找些水性好的漂亮姑娘,谎称鲛奴,价钱便要翻上好几倍。”

“这样啊……”女子若有所思,“可是,如果这样,秦教长送这么个真东西过来做什么?她当时问了,眼睛要黑的,还是就原来碧的,头发染成什么颜色,都可以选……我看她,好像不像是说笑。”

“秦教长亲自说的,那当然不是了。”她道,“传说中州之外,翻过慕士塔格峰,另有一片名叫‘云荒’的大陆,可以将鲛人斩尾剔骨,彻底变成人。”

女子怔怔捏着裙裾,回想起往日里见过的鲛人女奴,和眼前这尾鲛人简直天差地别,似乎还是不大能相信。“可是,它有腮啊。”

“一起剔了就好了。”她抬抬手,将水底吃完食物的鲛人提到空中,任凭对方如何扭动,也始终挣不开那无形的牢笼。“夫人看,背上那排鳍,也是要剔掉的。用中空的银针往眼球里注入调好的液体,就能改变瞳色。鳞片通通拔掉,尾巴自中间劈开,变做两条腿……这一整套技艺,就叫做‘屠龙’。想来辰月之中,或许还存有会这样技艺的人吧。”

“那,它也能变成人吗?鳞拔了,再劈开尾巴,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女子仰着头,面露不忍之色,猛地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殿下发那么大脾气呢,我还想秦教长不过就是送来个稀奇东西。誉王爷也真是的,给殿下送这些做什么。虽然是比那些鲛奴还要漂亮得多,可殿下惯来不爱这些,还不如送匹马。这么刀子斧头地往身上动,真是作孽。”

她安静听着,手指稍稍松了松,附和道:“怎么不是呢,誉王爷如今想和殿下交好,可也该投趣才是。送这样个怪东西,听说鲛人在海里头……”

空中的鲛人感觉到牢笼力量减弱,沉寂片刻,积蓄起浑身力量,蓦地用力一甩尾!只见那似鱼似蛇的长尾直拍池中假山,喀啦一声,滚落几块碎石,咚地跌入水中。

顿时在场的女人们无不受怕惊叫起来,女子紧紧握住她的手臂,护着她连退好几步。“姑姑当心!”女人颤抖的嗓音里残留着惊惧的回荡,“这东西、这东西如何这样凶!”

她抬头,发觉方才只是被戏弄了的鲛人正用那碧森森的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她看,尖利可怖的牙齿泛着冷光。她知道,以鲛人的咬合力,只消这一口下去,人的骨头就会粉碎。

安抚地拍拍女子,将鲛人投回水池,一边道:“鲛人在海里,比鲨鱼还要凶狠些,没什么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夫人可得记住,这片池子周围再也别放人进来,万一伤着了……”她环视一圈,目光所及处侍女们纷纷垂下头,“这东西可不是人,狮子老虎一般,人也是可以吃的。”

女人镇定片刻,理理衣裙,恢复到平时的威严。“珧姑姑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多好奇今天也都见过了,再让我晓得谁偷偷跑过来,罚不罚倒是其次……”语声带着些淡淡地惋惜,“都还是些爱看新鲜的小姑娘,可不要为了一时新鲜把命都丢了。”

这样一说,池子边的气氛更加压抑,侍女们战战兢兢退下,前两日听说府里送来一个容貌如明珠美玉的鲛女而起的好奇都淡了,那样尖利的爪牙,纵然脸长得好看一些,也终究不是个人。

侧王妃神情微肃,等人散尽了,方问道:“前两日殿下身边的一个侍女就不见了,现在都没有消息。一块儿失踪的还有殿下那颗珠子,您知道,我还没来的时候,那颗珠子就在王府里了。这几天殿下忙碌,一时还未察觉……”

她道:“夫人是怀疑那个侍女偷了珠子跑了,还是?”

“她在殿下身边好几年,要偷何必等到如今,偏偏那么巧就在这鲛人送来的时候。我倒没有觉得是秦教长做了什么,只是据说鲛人善歌,能惑人心智,我想会不会……”

“确实有可能,”她点点头,“我可以将池水和这鲛人一并挪出来,但是撑不了多久。夫人若要找人探查池底,最好快些。”

“劳烦姑姑了,此事不宜声张,反正池子不深,我自己下去便可。”

“那夫人小心些,底下滑得很,不比地上。”

利落地扎起裙摆,自大花盆后拖出早已备妥的物品,侧王妃一边穿戴一边同她说笑:“姑姑当我是帝都里那些贵妇人么,虽然比不上霓凰郡主,好歹也是跟殿下学过两手的。”

她听了笑笑,凭空快速勾勒出阵诀,四周传来空气细小的鸣动,一池水连着里面的鲛人,竟都被提了起来!这样沉重的东西,教女官定在空中,只仿佛一片漂浮的羽毛。

池底显露,淤泥水草连着石头,侧王妃跳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搜寻了一遍,只找到一些被撕碎的残布。

“怕是,唉。”侧王妃摇摇头,“珠子没找到。”

“会不会在池水里?”她问,将鲛人和那一池子水都原样落回去。

“不会,”侧王妃道,“那珠子在水里要发光,这池水不深,若在里头,早该看见了。”

她往池子里看了看,皱起眉,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除非……

侧王妃一边拿出火折,将东西堆着淋上油,一边道:“是不是,教这东西,给吞到肚子里了?”

她点点头,往火堆送去一阵风,右手轻抬,再次将鲛人提出。

有了上次的经验,它好像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挣不开这个无形牢笼,便不再做出凶狠的样子,一双通透流碧的眼珠,冷冷盯着底下两个人族女子。不,不是两个人族……它正想要张开背鳍感受风的流动,就听见那一阵歌声。嗓音最曼妙的鲛姬才能唱出这样的歌,能遏住行云流水,歌里有海潮的涌动。它安静地趴下来,尾巴也停止了拍打。

侧王妃有些惊奇地注视着这一幕,珧姑姑不知做了些什么,就安抚住了这头凶兽。原本她瞧着,是比府中养的灰狼佛牙,还要更危险的生物。而且它不再狰狞地恐吓之后,面容之美,终于得以完全的显露。

那是一种和人族全然不同的、如玉石般冰冷的美丽。发色深蓝,眼珠凝碧,蜿蜒的长尾鳞甲分明。她忍不住在脑中勾勒那天秦般若对她形容的、它变成一个人的样子,一定是个貌美异常的少年……侧王妃诧异地再次打量鲛人数次,心下肯定,辰月送这样一个鲛人少年来做什么,还惹得靖王震怒。眼光游移,园子里火光渐熄,她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对方怔然的面孔,触电般收回视线。

那是,多沉重的痛苦啊!把这个向来轻盈的羽人,压得几乎不能喘息。

侧王妃想着刚才拽住女官后退的那一刹,比人族轻得多的重量,轻轻叹气。羽人骨质中空,身体极轻,所以能够飞翔。发色越浅,血统越为高贵。那一头黑发里偶尔露出的银丝,其他人以为是珧姑姑也会变老的证据,其实应该正好相反吧?

她低下头,决定不再探究这里面所有的缘由。她只需要打理好王府、保证在这个时候不出岔子、不给殿下添乱,也就尽了本分。这座王城笼罩过的阴霾、流淌过的血,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靖王的怒火、教养女官的哀痛,本来就离她万分遥远。若再去剖开这些勉强愈合的巨大伤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找到了,”她听见女官的声音,“被吞进去了。但是不在肚子里,在颌下。”

侧王妃凝神注视鲛人少年翕张的腮,顺着看到对方修长的颈项,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能放珠子的地方。

“鲛人的生理结构和人不同,”她解释道,“它把珠子藏在靠近类似于人喉骨的地方,这是骊龙藏珠的做法。”

“可是,”侧王妃迟疑道,“那要怎么取出来?能让它吐出来吗?”

女官摇摇头:“只能剖开喉咙,没有别的办法。”

空中的鲛人被慢慢放低,日光在青黑的鱼鳞上,流转出凄清的冷芒。风里只有鲛族能听见的振颤安抚着它,让异族凶厉的尖牙利齿收敛。其实,并不太像的。鲛人的容貌要精致得多,海民给诸神精雕细琢出的面孔远非人族可以比较。何况这样的冰冷,全然不是当日少年活泼笑闹的飞扬意气,谁能从这尾鲛人身上联想到他呢?恐怕只有依然思念着故人的、那些不肯忘怀的人吧!遥远骤然地一瞥,便可以惊起心上灰尘覆盖的震动。

“夫人去处理别的事吧,”她淡淡说,“殿下这边,我会去说的。”

 

辰月的女教长放下茶杯,大感无语:“靖王府就这么养着了,就因为吞了颗珠子拿不出来?”

“下不去手剖开取珠,可不就只能养着。”对方道,“反正就这样了,你也算歪打正着吧。”

“歪打正着可不是这么个用法,”女教长轻哼,“您叫我送个孩子过去学习刀术,结果我送了个暖床的,您没用诅咒念我,我都谢天谢地了。而且……那颗被吞了的珠子。”女教长沉吟片刻,问道,“引诱侍女专门偷出来,再吞掉,会不会太费周折了些?”

“你怀疑是骊珠?”

“谁也没有见过是不是真的有这玩意儿,海民的传说罢了。”理理鬓发,秦般若沉沉吐出一口气,“可如果真的是骊珠,靖王府恐怕安生不了。府里的池子沟渠,总有连着河的,会引来些什么东西,都说不准。”

梅长苏倒是浑不在意,“靖王府有修亘白的秘术师,哪怕飞进一只蝴蝶,也逃不开她的感知。”

“但要是从水里游进来呢?循着骊珠的气息千里迢迢找来,少不了几只是带着毒的凶物吧。”她道,“这个时候,若闹起来,可不像平时。”

“那你安排人去探探,要是,就直接取出来罢。”忽而一皱眉,“你让我去?”

女教长笑意盈盈:“您自己说的,靖王府有珧姑姑在,耳听不为虚,眼见不为实。假若我们的人教她逮个正着,您恐怕还得教殿下一顿好说。趁着议事正好让殿下带您去看看……送来这许多天了,您自己都还没见过吧。”

起身行礼告退,拂去黑色教袍上久坐留下的皱褶,辰月的女教长随手催开枝桠上一朵白花,摘下把玩。

靖王为什么会有一颗骊珠呢?

她回头看一眼屋内袖袍洁白如云的教宗,挑起一抹浅淡的笑纹。璇玑说她的心飘忽不定,似凡人,如瓢在水;而梅长苏的心,是至人,如珠在渊。可是珠子就不会浮起来吗,不会随着变幻莫测的水流而到处冲荡吗?

人若然以为自己能掌控不测深渊里的细微变动,那可真是自负得愚蠢。

她想,老师一生玩弄时局、蔑视人心,终究还是有犯错的时候。


tbc

别名靖王府的奇异生物博览会,还差魅族河络夸父就齐了,龙是不行了,项空月那种作者化身,无能为力_(:з」∠)_标题有三重意思!写完全文来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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