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双

莅阳长公主张开双臂，让侍女套上大礼服华贵庄重的外衣。

今日是梁帝寿诞。

这位皇帝唯一在世的姐妹，大梁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望向镜中的自己，缓慢地露出笑容。

矜持，温婉，正如所有人二十多年来的印象，她是贤淑的谢家妇，安守本分的侯爷夫人。

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莅阳公主，桃花马、石榴裙，神采飞扬地行过她年轻的生命？

她的长子走进来。

“母亲。”

长公主挥手屏退侍女。

儿子长大了，她仔细端详他的变化，一别数月，原本存于这个贵公子眉宇间天真温柔的底色已经消磨殆尽，身世骤然翻覆间，他被冰摧火淬，彻彻底底地打破了重塑。

于此而言，她自然很怨恨梅长苏，可所有往事如溃烂的腐肉一样被剜出来，经年的痛楚和腐朽让风一吹，她竟也像大梦转醒那样回过神。

他们同样是亲人。

他的母亲，是莅阳的姐姐，和她一起长大，牵着她的手走过很多年月，曾经也是她年幼的温暖和依靠。

莅阳看着儿子，他仍旧坦然地注视着母亲。不管是否被亲近信任的朋友伤害过，被生命荒诞离奇的起始愚弄过，他始终那么样坚韧骄傲地守护着自己的心，不怨憎，不屈服，不为这所有的卑劣而动摇击败。

仁人君子。

他实在是成长为了一个十分出色的人。

“母亲，”他说，“去做吧。”

莅阳长公主握住儿子的手，他沉稳有力地扶住母亲，向门外走去。

我很满足了。

她想，既然她的儿子令她无比骄傲，那么，她也会是一个同样令他感到骄傲的母亲。

一事不成。

就再试第二次。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她的姐姐，侄子，梅岭经年不褪的碧血和冤屈，金陵城中已然重新走到台前的故人们。

当日金殿之上梁帝震怒，严令彻查务必捉住林殊。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沉默如昔的空旷殿宇，梁帝一无所得。

从这样的沉默当中，每个人都渐渐地品咂出一些其他的、有趣的事情。

梅长苏安然脱身，太子一切如常地被解除了禁足令，重新参与到政事当中。

这些都不过是展现出来的结果。

整件事情里，真正关键重要的所在，是皇帝的态度。

梁帝妥协了。

她这位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兄长，终于不得不向金陵城中无声宣告的力量退让。

他们已经和太子站到了一起。

这些和皇帝一起统治着大梁的权贵们，尽管在过去的事情中经受了许多风雨，也遭到了不小的摧折，一些人永远地消失了，但另一些却在符合时宜的退缩安静中再次积蓄起力量。

很多年以前，他们当中有的人支持过先帝变革，有的人强烈反对。

暗杀来得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五王之乱中与先帝政见不同的梁帝最后登上了帝位。

看起来当然是这样的，然而梁帝心中清楚，他是在哪里寻求到了支持。

他们也曾经和他站在一起过。

可是后来，慢慢地，他光芒万丈的儿子出生了、长大了。

祁王仿佛生来就比所有人都要好，每个人都愿意用仰望的目光崇敬地注视他。

原本属于他的兄弟，他的心腹，支持他的人们，都在这光芒里向皇长子萧景禹走去。

而他竟然没有向他的父亲走过来！反而选择背道而驰，接过他祖父未竟的事业。

皇帝害怕了。

他这个能干至极的儿子，已经可以将他取而代之。

历史的交接点上，一个新王，一个旧王。

新王若立，旧王如何？

或许皇帝也曾惋惜地看过这个他疼爱着长大的儿子，但那又怎么比得上他自己呢？

所有看似容忍同意的妥协里，杀机已经悄悄藏下。

皇帝赢得了胜利。

局面重新落回掌控之中，安稳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十几年。

可现在，他们又和萧景琰站在一起了。

他为什么总是有这样不听话的儿子？

年迈的梁帝再不能像壮年时那样隐忍蛰伏，寻觅时机去打败他的敌人。

皇帝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只想按住这件事，让自己在史书上走得清白一些。

他不会再追查林殊，作为交换，赤焰案就要这么心照不宣的揭过。冤不冤屈，总还是没有他的威严来得重要。

时间平缓安静地流淌过去，金陵城暗流涌动的波澜似乎就这么平息了。

皇帝的生辰将至。

在呈冤之际权威受到了莫大挑战的老人急于给自己寻求到一点安慰，于是下旨，摆宴城楼，与臣民共庆。

大梁应该围绕着他再次转动起来。

莅阳长公主一步步迈上台阶，她走得很稳，走到了她兄长的身边。

摄像机划过城楼下喧嚣欢呼的人群，划过黑夜高天上灿烂的烟火，璀璨夺目，拖着燃烧的余烬迅疾消失踪迹。

皇帝的讲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脸上挂着和蔼慈祥的笑意，把位置让给了太子。

大梁的每一个角落，无数人们或聚齐一处，或独自着观看这场盛事。

屏幕的角落里，只有很少一部人注意到，原本安静沉默不起眼的莅阳长公主，悄然走到了话筒前。